今年4月15、16日，我驾车陪同河南省许昌市政协常委、民革许昌市委员、河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耿谆重访洛阳。今年已经91岁的耿谆老人是被同胞熟知的抗日老英雄，在六十年前老人率领被掳往日本的中国战俘和劳工发动的“花冈暴动”曾经震惊世界，然而老人此次前往古城却是寻找61年前他作为抗战军人流血奋战、抗击日寇的足迹，悼念为国牺牲的战友们。陪同老人前往的还有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某栏目的摄像记者、我的同事小李、襄城县政协《襄城文史资料》编辑王留柱先生。

　　1944年春，侵略成性的日本军国主义妄图挽救因太平洋战争惨败而导致即将覆灭的命运，发动所谓“一号作战”，其中在河南境内和中国守军进行的一场大战史称“豫中会战”。日军在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的指挥下调集15万人的兵力，向中国黄河以南沿平汉线发动大规模进攻。耿谆所在第十五军等部队参加了对日军的殊死拼战。十五军的兵员大都来自河南本地，素有“中原子弟兵”之名。史料对十五军有如下记载：“抗战时期该军先后参加太原会战、1939年冬季攻势、中条山会战、豫中会战、豫西鄂北战役等役。该军在洛阳保卫战时曾给日军以重创。”

　　我们的汽车在“洛阳西”下高速公路，越过位于市区以北的邙山岭向南行驶，路经西工区来到洛河北岸叫西下池的地方。这条路线大致就是当年时任十五军六十四师191团2营5连连长的耿谆，受命带领他的一连官兵从驻地邙山镇聂家沟出发前往战斗第一线的路径。耿谆老人站在修整平展的河堤道路上，已经寻觅不到旧时战斗的痕迹，只有向东看到的天津桥（即老吴桥）旧址可以证明这里就是他要寻找的战场故地。

　　耿谆老人告诉我，为断敌从洛河南岸的进攻之路，中国空军派轰炸机炸毁了这座在民国十年由军阀吴佩孚主建的钢质大桥。气急败坏的日军决定动用坦克部队配合陆军从洛河南岸涉水强渡。耿谆所在部队此时在洛河北岸据守河防，他们缺乏反坦克武器，只能用防坦克壕和集束手榴弹对付日军的坦克。耿老告诉我，防坦克壕是一条横贯防线前沿断面呈“V”型的深沟，利用其深度和陡峭的坡度阻碍敌坦克的行动，但是不能对其造成任何损坏；集束手榴弹是将手榴弹4、5枚一组捆扎起来，固定在事先插在阵地前的木桩上，将弹内的拉火线延长50米左右。当敌坦克临近时由隐蔽在掩体中的士兵拉响集束手榴弹，炸断坦克履带，迫使敌人停止进攻。手榴弹对坦克的破坏力是十分有限的，即便炸坏某部敌坦克，它仍可在其它坦克掩护下更换履带再参加进攻。虽然难以阻挡用机械化战车开路的强悍之敌，受命于危难的耿谆连长仍然带领弟兄们以自己的身躯构筑保卫家园的血肉长城。

　　1944年5月11日，日寇以重兵从龙门向洛河北岸中国守军发起进攻。战斗一开始，敌人就用重炮猛烈轰击我军河防阵地，耿谆连防地正面有5辆坦克车和大队日步兵涉水渡过洛河，企图迅速摧毁我军河防阵地。我军火力不及敌军，但耿谆和五连的弟兄们凭借在西下池高地构筑的牢固阵地打退了日军的一次次进攻。在最为紧急的时刻，日军从东西两个方向发动攻击，敌坦克几乎冲到我阵地前沿，我重机枪手换上有一定穿甲能力的钢心枪弹，向冲上前沿敌坦克的甲板薄弱处射击，杀红眼的士兵甚至抱起集束手榴弹冲向敌战车与其同归于尽。激烈的战斗自拂晓起直打到下午5时，双方炮火始终未停。日军在我军阵前被歼灭众多，阵地上中国士兵的伤亡也十分惨重。中午时分耿谆身上和腿部多处被爆炸的炮弹炸伤，其中一处弹片伤及大血管。耿谆用刺刀划破军装包扎住流血不止的伤口继续指挥全连官兵作战，直至因流血过多而晕倒在地。延至下午6时后，完成阻击任务的五连奉命撤出阵地向洛阳北部的邙山岭转移，士兵们用老乡家的门板把他们受伤的连长抬到了战地医疗站救治。

　　望着春水长流的洛河，耿老难过地说：“那一仗惨得很，光我们一个连牺牲的弟兄就有70多名，撤退的命令下达紧急，敌人的炮火就贴在身后追赶，死难弟兄的遗体无法掩埋，致使他们暴尸疆场，令我今天还思之酸心呐。”听到耿老的讲述，我们不禁心情沉重。据了解，日寇破中国守军防线后将河防阵地阵亡官兵的遗体抛到河中，烈士们的遗体沿滔滔洛河水流向东方。如今这曾经硝烟弥漫的故战场已经变成风景如画的城市公园，洛阳古城更加美丽迷人。我想，到这里游玩的人们有谁会想到在他们观赏的花丛脚下，在通驰南北的大桥旁边就是当年抗日志士流血牺牲的战场呢？

　　我们来到洛阳东关的一座铁路桥旁，耿老告诉我，这里是他又一次参加战斗，最后再次受伤被俘的地方。到了5月23日守卫洛阳城的15军和配属协防的94师官兵孤军奋战，已基本完成“固守洛阳10至15日”的战斗任务，然而援军却迟迟不到，我军伤亡和弹药消耗过多，已经抵挡不住日军越来越疯狂的进攻。伤未痊愈的耿谆向上级请命再次出战，他带领一个加强连来到这里防守。

　　耿老说：“我的这个加强连是由一个营所剩180名官兵组成，还有一个配备迫击炮的小炮排归我指挥。战斗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官兵们一心想着为死难的同胞们报仇，没有一个想着战斗结束后自己能不能活。”“次日拂晓，敌人发起猛烈的攻击。由于这里是进入城关和火车站的必经之处，日军的攻击更加凶恶，上边有敌机扫射，地下有敌人大炮轰击，阵地很快被猛烈的轰炸炸毁，通讯也被中断。我军各单位只有各自为战，尽力在各个支撑点抗击凶残的敌寇。”就这样耿谆和他的弟兄们苦苦坚持了一整天，为大部队转移争取到时间。就在耿谆接到撤离阵地的命令之时，敌人射来的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腹部，耿谆重伤到地，不能再动。日军冲上我军阵地，耿谆和救护他的司务长李克金、小号兵王占祥一同落入敌手。敌人残酷地对待我被俘官兵，见到那些不能行动的重伤员统统用刺刀当场杀害。耿谆强忍着剧痛在李克金和王占祥的搀扶下勉强行走，才侥幸躲过敌人的野蛮杀害。而就在当天我军防线要地全被击破，洛阳沦陷了。

　　据史料记载，由于指挥失利，豫中会战没有达到在洛阳附近合围日军的战略预期，河南大片国土沦陷在日寇的铁蹄之下。然而，参加会战的基层部队和广大官兵表现的英雄气概，则令敌人胆寒。5月23日，日军司令官内山英太郎以“防止洛阳古城毁于战火”为名给中国守军送去一纸劝降书，当场遭中国守军司令武庭麟将军严辞拒绝。古城怒吼了，抗日官兵们与日军展开了决死之战，共歼灭日军2万多人，最后几乎战至弹尽粮绝！我军官兵损失1.3万人（包括死伤和被俘），冲出日军的重围的部队官兵仅仅1000余人。参加会战的第36集团军总司令李家珏将军为掩护友军率部后卫被日军包围，将军以下所有官兵宁死不降直至全体牺牲。李家珏将军是自张自忠将军后在抗日战场牺牲的军阶最高的爱国将领。1984年李家珏将军被追认为革命烈士，这是新中国政府对李将军以及和将军一样在洛阳保卫战中为民族解放流尽最后鲜血官兵们的最高褒奖。

　　连长要向他的战友道别了。耿老接过青年们递上的一束鲜花庄重地摆放在铁路旁，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幅挽联，用路石压在鲜花的身下。挽联上书：“痛悼为国捐躯战友们！九十又一岁老战友耿谆敬挽”。耿老轻声呼唤：“战友们，我们要走了。你们安息吧！”我们随耿谆老人向鲜花摆放的铁路方向鞠躬默哀。列车从我们身前铿锵而过，车轮震颤大地，机车汽笛长鸣，随车而起的风声呼啸，好像是在为烈士们而哭泣。

　　我望着老人，他为完成抗日军人的神圣使命而负伤倒下，在日本以更令敌敬畏的中华英雄之身站立起来。耿谆被日军俘虏后和许多战俘被押送到日本，他们和更多的无辜平民成为作苦役的中国劳工，受尽了折磨和屈辱。为捍卫民族的尊严，1945年6月30日，耿谆以劳工大队长之身率领劳工发动了“花冈暴动”震撼了整个日本，在即将胜利的世界反法西斯历史上写下了为世界人民赞颂的英雄主义凯歌！

　　我写信询问耿老对洛阳之行有什么感言。几天后，耿谆老人寄来了回信，老人家赠送给我一首诗：

　　地覆天翻六十载，老兵战场又重来。

　　耳旁犹闻军号响，昔日手足今安在。

　　金鸡高唱东方白，华夏盛世煊显赫。

　　喜看春光无限好，古都处处牡丹开。

　　注：“显赫”一词河南口音读“xian hai（亥）”，故符合诗韵。

　　作者：林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