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竞在写回忆录　本报记者　陈虎　摄

当年日本兵踢的伤痕至今还在　本报记者　陈虎　摄

　　抗战史上的今天

　　7月2日

　　1935年　日本制定掠夺华北资源大纲

　　1936年　红二、红四方面军开始北上

　　1938年　国民政府公布《中国国民党抗战建国纲领》

　　1941年　日本御前会议通过《适应形势演变的帝国国策纲要》

　　1944年　松山战役中，我军开始对日军主阵地滚龙坡开始第一阶段的攻击

　　“我出生那天就是中华民族屈辱的日子———1931年9月18日。后来，母亲病逝，家国破碎，我成了孤儿，个中悲苦只有自己能体味……”

　　周竞，“九一八事变”那天出生，“七七卢沟桥事变”那天母亲病亡。1942年开始给日军当童工，一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军投降，3年童工经历让周竞深刻铭记着：遭受到日寇的凌辱与对日寇的仇恨。周竞现在是汉中“关心下一代”讲师团的故事大王，满头银发的他现在喜欢钓鱼，喜欢给孩子上辅导课。

　　1931年9月18日是中华民族一个苦难的日子，一个屈辱的日子。这一天，日本关东军在沈阳制造南满铁路被炸事件，嫁祸给中国军队，称此为中国军队所为，当夜向中国军队发动进攻，“九一八事变”爆发。驻防沈阳的中国东北军奉“不抵抗”之命撤出，翌日晨全城即告陷落。随后东三省被野兽啃去了！周竞就降生在这苦难一天的深夜里。

　　老家沦陷　母亲病亡

　　周竞老家在山东青岛，这儿得天独厚的风光吸引了许多外国人，楼房整齐，商业繁盛。周竞出生时，母亲就得了痨病，没有得到一滴生母的奶水喂，在一处很大的贫民院里，穷人们住在一起互相帮助。在一片“这娃儿苦呀、这娃儿瘦呀”的嗟叹声中，周竞幸运地依偎在一位又一位母亲的怀中，吃着面粉糊糊和百家奶慢慢地长大。

　　“我家距离海边不远，金色海滩成了我儿时的乐园，捡贝壳，抓螃蟹。妈妈走的那天我正在海边拾贝壳，父亲把我喊回家。母亲已经不能说话，只能吃力用手抚着我的头。我大声地嘶喊着：‘妈妈不要走！’然而妈妈还是走了，枯干的手从我头上滑下来。这一天是1937年7月7日，是我苦难历程的开始，那个凶残的野兽，吞并了东三省后，又把魔爪伸向了关内。”

　　随后，山东沦陷，家乡进来了大批大批的日本兵。周竞亲眼看见日军在中国烧杀淫掠，无恶不作，他们疯狂野蛮，残忍无情。周竞没有了妈妈，跟着父亲开始了流浪生涯。

　　1938年，周竞跟着父亲流浪到了江苏徐州，父亲在铁路边搭建了个窝棚，暂时算有个地方居住。1938年5月19日，徐州沦陷，逃难的周竞还是落在日本鬼子的魔爪下。

　　徐州是铁路运输业比较发达的城市。日军占领了徐州，也控制了铁路，徐州到处都是耀武扬威的日本兵。周竞在徐州靠拾破烂过着流浪的生活。1942年春，周竞拾破烂到了徐州车站街，车站街是铁路局所在地，由日本侵略者霸持着。在铁路局大门，周竞无意发现一张招收少年工的大布告。要求条件是12岁到14岁，而那时他才11岁。

　　“我报名参加考试，考场上有100多孩子，个个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因日本人招收童工多，被录取的我从一个流浪的小三毛，变成了一个铁路的小童工。1942年4月1日，是到铁路报到的日子，天还没有亮，我就爬下床来，赶往车站街。孩子的心，总是怀着美好的憧憬，我在想象自己当了工人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当时害怕迟到，一路小跑着，经过铁路局的日本兵营时，面目狰狞的日本兵端着枪朝我冲来，狠狠地踢了我一脚，那带钉的大皮鞋把我右小腿上的肉都踢翻上来，鲜血直流，我当时疼得满头大汗。这是我上工的第一天，日本兵给我留下的伤疤现在还在。祖国遭难，失去了保护，就像没有妈妈的孩子，遭受着侵略者欺负。”

　　半袋煤渣　两条人命

　　考工考上的孩子每人都填了一张表，按上手印，然后宣布成立“杂工班”，日本鬼子喊周竞他们叫“保役”。周竞和另外3个孩子分到了一个班，最大的是韩金浩，年龄14岁，个头最高背却有点弯。还有个麻秆儿身子的李长生，13岁。最小的姓张，大家都叫他昌娃子，因年龄小，又特别瘦，日本人不想要他，是车站的王大伯说情，日本工头才收下。

　　孩子们呆一阵子就很快混熟了，3名孩子和周竞一样，都有相同的悲惨命运。韩金浩父亲死于日本兵之手，母亲失踪了。李长生的父母双亡，跟着奶奶一起过。昌娃子父亲是车站的装卸工，让火车轧死了。“哈牙哭！”“哈牙哭！”

　　这是日本工头吼叫着集合“快”的意思，周竞他们就急忙跑到院子里，挤进长长的童工队伍中，听工头佐藤训话。跑得慢就被佐藤殴打，佐藤每次拿着一柄长把儿的检车锤，不时地举起来，吼叫着讲些干活的规矩，童工们按日语发音把佐藤叫“土豆”。昌娃子看着凶恶的佐藤非常惊恐，身子不停地颤抖。韩金浩安慰他说，别怕，干活时多长只眼睛就成。

　　吃饭是一个窝头，一块黑咸菜，还有就是极其难喝的大酱汤，住的房子里是一团团烂草，发出熏人的霉气。孩子们的经历，成了日寇压迫的中国童工的缩影。

　　“保役”就是干杂活，扫车站、擦机车、挖基坑……一天10多个小时的活，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子们。那阵的铁路童工还干一种副业，就是到清炉场去拾煤渣。孩子们用铁丝弯成耙，拿个破口袋，每天下工后赶拾些煤渣，可以卖点钱。

　　1942年后，抗日战争处于相持阶段。路过的日本兵穿得很破了，想方设法谋财。“土豆”这个家伙发现童工们拾煤渣的事情后，就想在孩子们身上打主意，他不禁止拾煤渣，而是在童工们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冲出来全部没收，然后拿去卖钱。

　　有一天是周竞放哨，昌娃子拾得最快，他想多换钱给母亲买药治病，给弟弟买面粉。此时，狡猾的佐藤顶着个破草帽，穿着中式褂子，化装成老农民过来了，直接冲到昌娃子跟前，一脚就把昌娃子踢翻。昌娃子起身抓起半袋煤渣就往车站跑，佐藤就在后面追。昌娃子身材瘦小，跑得快，眼看就把佐藤落下了。正在此时，一列火车通过，昌娃子抓住把手，爬上了车速比较慢的平板货车。佐藤也爬上去，抓住昌娃子的手，一下就撂倒，接着一脚踢飞死死拽着半袋煤渣的昌娃子。韩金浩、周竞、李长生眼睁睁地看到昌娃子被无情车轮轧过，鲜血染红了枕木和石碴。

　　孩子们跺着脚，大声号哭着，这时昌娃子妈妈也赶来了，本来身体就弱的她望见儿子的惨状，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栽倒在昌娃子的尸体旁……

　　就在这一瞬间，两条生命失去了。王大伯拿席子把母子俩裹上，埋在乱坟岗上。“昌娃子的弟弟呢，王大伯给找了个人家养活，如果还在世的话，该有60岁了吧。”周竞扶了扶眼镜，继续着他的回忆。

　　可怜伙伴　惨遭活埋

　　王大伯是个神秘人物，作为铁路上的装卸工，很少像他这么有知识，王大伯经常给我们讲水浒英雄，讲抗日形势，教孩子们怎么和日本兵作斗争。

　　就像王大伯所说的，抗日胜利越来越近了。火车常常停开，机务段也挨了好几颗炸弹了。但是日本鬼子也变得疯狂起来，车站加紧修防空洞。孩子们天还没亮就被逼迫着抬洋灰，向挖好的基坑里倒。这活实在太累了，百十斤的灰压在十三四岁的孩子肩上，特别是走在那只有一尺多宽的跳板上，晃晃悠悠。下面是两丈多深、扎满钢筋的基坑，经常让瘦小的孩子们头昏眼花，两腿发抖。韩金浩和李长生抬一个灰斗，一边咬牙干活，一边提防佐藤的检车锤。李长生身子瘦，抬灰斗十分吃力，韩金浩每次都把绳子往自己这边拉，李长生满头虚汗，一趟比一趟走得慢。佐藤发现了，忽地蹿过来，一边嘶叫一边挥舞着锤子。一锤狠狠击打在李长生的腿上，接着再一锤砸到李长生脑袋上。李长生一个倒栽葱摔到满是交错钢筋的基坑里，伴着磕磕碰碰的声响，基坑里传来他的惨叫和呻吟声。韩金浩扔下抬杠，要下基坑救李长生，被佐藤挡住。周竞和韩金浩扑过去哭喊：“长生……快救人，不救就死了！”

　　佐藤非但没有救人，反而向搅拌机斗车的司机招手示意。一斗尚未搅拌好的洋灰“哗”地全倒进了基坑。

　　长生……长生……

　　任凭孩子们怎么哭喊，基坑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回声了，李长生永远被埋在混凝土里。和李长生相依为命的老奶奶好几天没有见孙子回家，预感到李长生可能出事了，哭了好几天，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离开了人世……

　　巧施计谋　杀了鬼子

　　周竞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外表看来很壮实的韩金浩天天吸着煤渣，烟尘，患了严重的肺结核。1945年春，韩金浩身体逐渐消瘦下来，咯血咯得厉害。不上工，韩金浩工钱就被克扣，周竞省下钱给其买吃的，但他已经吃不下多少了。病中的韩金浩，始终念叨着要为昌娃子、李长生报仇的事。

　　“1945年5月15日中午，王大伯和我商量好，他往空车上装鼓鼓囊囊的口袋，我负责吸引佐藤过来。当6个满满的口袋都装好后，我兴奋地跑到车站，气喘吁吁地告诉佐藤‘前面、前面车皮上有人贩秀’，‘秀’是盐的意思”。那时候盐是日本人规定的“军需品”，不准中国人卖，中国人想吃盐，只好去贩私盐。佐藤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抢掠盐，捞取外快。“听完我的密告，佐藤冲出车站，爬上货运车。看见鼓囊的口袋，他口里呀里哇啦喊叫，并想把口袋往下搬。突然王大伯从口袋后出现，一把扣住佐藤手腕，直接就来了个背摔，此时车开始动了，且速度慢慢加快，王大伯叫我跳下车，他接连摔了好几下佐藤，随后使劲往车底一扔。佐藤双手扳住车沿，一个劲地向王大伯求饶。王大伯取出个大锤，手臂一抡，就直接砸到佐藤的手上。佐藤惨叫着落下车去，滚进了车轮下。王大伯跳下车隐入高粱地里跑了，昌娃和李长生的仇就这样报了。”

　　佐藤和王大伯同时失踪引起了日军警务段的怀疑，后来发现佐藤的尸体，日本宪兵队还包围了火车站，到处搜捕王大伯。从那以后，孩子们就一直没有见王大伯。1945年7月15日，韩金浩告诉周竞，自己其实是朝鲜人，祖国沦陷家人死了，他逃到中国，但也遭到日本兵残害。他一直认为日本鬼子肯定会失败，但他没有等到胜利的这一天，当晚他就死在充满霉味的小房子里。

　　1945年8月14日中午，日本兵开着专门抢粮食杀人的“铁匣子”火车刚回到车站，轰隆的一声巨响，“铁匣子”被炸翻，100多日本兵被炸死。孩子们都去看热闹，周竞看见了王大伯，穿着白短褂，手拿两支驳壳枪，英武逼人。第二天，日本投降，周竞结束了长达3年的童工生涯。

　　周竞现在居住的地方背倚一湾碧澈的湖水，夏天，凭窗远眺，水面上浮着几只小木船，悠悠地荡着涟漪。周竞就在这样的情境中记录自己的童年，他要把自己的童年生活告诉现在的孩子。本报记者　陈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