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桂网-南国今报记者 洪静

　　6月21日，冰冰骑辆电动单车，穿过暴雨，来到今报柳州记者站。

　　她面色苍白，显得瘦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走。

　　“去年，我曾跟你联系过，那时我还在念书，不敢上‘心灵驿站’。前几天，我毕业了，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一切。5年来，太压抑了，有时真不想活下去。”

　　冰冰目光沉郁，神情忧伤，青春的活泼和欢畅似乎已消逝殆尽。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日记，上面记录了一些心灵感悟：“不光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要‘先下手为强’，否则你就会被欺负，就会死得比别人快。有些人天生就爱好以害人为乐，面对这些人，你决不能有一丝宽容……”

　　翻阅这些文字，记者非常震惊。

　　冰冰无奈说，在她少年的梦中，有太多伤害和痛恨，有太多的不可理喻和绝望。

　　生命的大门被我们的双手轻轻敲开，命运的图景展现眼前，悲欢离合上演殆尽

　　——摘自冰冰的日记

　　冰冰出生时，奶奶和爸爸一点不高兴，他们做梦都想要个男孩。她粉碎了他们的梦想。

　　冰冰在冷漠中成长。

　　外婆是惟一能带给她温暖的人，并给了她启蒙教育：“无论对什么人，都要保留七分，永远别让人知道你的想法，要喜怒不形于色，还要时时刻刻防着点别人。”冰冰童年就开始了孤独。

　　因为身为女孩遭到歧视，从记事起，她就女扮男妆，剪短发，不穿裙子，学男孩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她以为那样就不被小看了。

　　冰冰从小就树立了人生理想，当外交官。她自学英语，日语，小学成绩一直拔尖。老师看好她，父母看好她，认为她前程无量。

　　念5年级时，开饭店的父亲在外到处拈花惹草，母亲歇斯底里，经常带着她一起去找第三者。年幼的冰冰深受刺激。

　　家里一直硝烟弥漫，父母自顾不暇，根本没空管她。初二时，冰冰学习成绩开始下降，期考以几分之差与尖子班擦身而过。

　　她十分沮丧，奋起直追。初三段考时，冰冰进入年级前50名。

　　她找到老师，要求进尖子班，但遭到拒绝。她看到有的同学成绩很差，因为家里有钱，便“买”进了好班。而她一次考试失误，就被拒之希望的门外。

　　冰冰愤愤不平，感到人生不公。

　　普通班一切都很普通，学习环境、老师教学水平都差一大截。同学们逃学，玩电脑游戏，谈恋爱，乌烟瘴气。

　　除英语外，冰冰其他功课很快一落千丈。

　　我想躲避风雨，期望温暖，可老师把属于我的光明之门关上了，黑暗吞没了我

　　——摘自冰冰的日记

　　初三上学期，一天晚自习后，冰冰独自回家。

　　细雨纷飞，路灯显得格外暗淡。行至一个岔路口，突然钻出3个男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干什么？”冰冰吓了一跳。

　　“别怕，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其中一个男生说。

　　“可我并不认识你们。”冰冰打量对方，搜索不到任何相关记忆。

　　“我认识你就行了。”那男生说出了她所在的班次、家庭地址，甚至电话号码：“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冰冰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也丝毫不感兴趣，她想方设法摆脱了那3人。次日，还是老地方，还是那3个人，再次堵住了她。

　　这情景重复了一星期。

　　冰冰很烦，她找到班上平时要好的几个男生，希望帮个忙，帮她摆平那3人。

　　男生们竟然都拒绝了她。

　　冰冰正觉得落寞时，一个名叫邹威的男生自告奋勇愿意护送她回家。冰冰很意外，邹威是班上鼎鼎大名的后进生，平时他们没有任何交往，连话都未曾讲过。没想到他会挺身而出，冰冰很感动。

　　邹威很快搞掂了那3人。

　　自此，冰冰跟邹威成了好朋友，他们经常一起放学回家。

　　几个星期后，班主任突然叫来双方家长，说冰冰和邹威谈恋爱，破坏了学校规矩，要双方家长严加管教。回到家里，妈妈狠狠训了她一顿，并禁止她和邹威往来。

　　其实，她与邹威不过正常的同学交往，没有任何越轨行为，老师无中生有，挑拨是非，冰冰十分气恼。

　　从那以后，总有一双眼睛时刻在监视他们。班主任像密探一样，对他们采取全方位跟踪。只要冰冰和邹威说话，或者课余时间在一起玩耍，马上就有电话通知双方家长。

　　妈妈赶到学校，少不了一顿痛骂。

　　一天，课间休息时，邹威和几个男生在踢足球，冰冰站在一旁观看。突然来了一个中年妇女，一把抓住她，将她拖到4楼教师办公室，一直拖到班主任面前。

　　全校老师和同学们都目睹了那一幕，冰冰感觉无地自容，尊严尽失，她愤怒而无助。

　　“你什么意思，天天缠着我儿子！真不要脸！”当着老师的面，中年妇女大声喝斥她。

　　冰冰手握拳头，恨不得朝那张脸打过去。邹威及时冲进办公室，将她解救。

　　“既然他们都认为我们谈恋爱，我们干脆那样做好了，看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冰冰和邹威几乎异口同声。

　　15岁的冰冰懵懵懂懂谈起了恋爱。

　　明知路的尽头是死胡同，可我不想悔改。我让自己一步步走向堕落，走向深渊，直到完全迷失

　　——摘自冰冰的日记

　　每天早上，邹威买来早点，准时守候在冰冰的家门口，和她一起上学。

　　在班主任面前，他们故意打情骂俏，装作亲密无间。看到班主任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开心无比。

　　他们一起逃学，一起上网，一起对抗老师和家长的围追堵截。

　　2002年春节，吃过年夜饭，他们各自从家里跑了出来，在旅社开了间房。

　　电视里欢歌笑语喜气洋洋，窗外响起疏疏落落的爆竹声，两个少年男女心情激荡。

　　“我想在新年到来之际，让你成为我的新娘。”邹威紧紧地抱住她。

　　冰冰感到极度兴奋。

　　事后，她很失落，痛苦莫名，歇斯底里地哭了。

　　初三下学期，他们依然经常逃课。间或上学，班主任像发现怪物一样，对他们冷嘲热讽。

　　他们仓皇逃遁。

　　冰冰中考只得了480分，连普高都上不了。她无所谓，心中早已没有梦想，没有未来。

　　暑假期间，冰冰经常犯困，作呕，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

　　“你是不是怀孕了？”同学提醒她。

　　“什么？！”冰冰心惊肉跳，赶紧买来测孕纸。看着显出两道红杆，她差点晕了过去。惊惶失措地找到邹威，他一脸茫然：“明天再想办法吧。”次日，邹威失踪了。

　　冰冰到处找寻，到处打听，始终杳无音讯。冰冰如坠冰窟，感到寒冷而恐惧。她不能告诉家人，如果父亲知道了，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冰冰把自己关进房间，等邹威打来电话。

　　一个多月过去了，他没有出现，也没有打来电话。看看渐渐隆起的腹部，冰冰走投无路，硬着头皮向母亲求助。

　　母亲恨铁不成钢，然而打骂已无济于事，只好偷偷带她上医院。

　　冰冷的器械无情地进入她的身体，撕裂她的灵魂，她感觉自己被碾成了粉末，感到绝望、羞耻和肮脏，感到强烈的恨。

　　几天后，冰冰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邹威家，想向他讨个说法：为什么逃匿？为什么把所有的痛苦都丢给她？为什么那样狠心？邹威依旧无影无踪。

　　几经周折，她打听到邹威去南宁念书了。她马上搭车过去，找遍了南宁十多所中专学校，仍不见邹威。

　　从此，冰冰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

　　那场恋情，把她打入黑暗的深渊，万劫不复。

　　生活在别人的流言蜚语中，快乐已离我很遥远。我要怎么行走，才能走出漫漫长夜，走出心灵的荒漠

　　——摘自冰冰的日记

　　2002年9月，冰冰进了柳州市一所职业高中。她打算重头开始，好好学习。

　　她把过去封存起来，深深藏进记忆的角落。

　　一个月后，冰冰感觉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很怪异，甚至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几个要好的同学也逐渐疏远了她。

　　冰冰觉得莫名其妙。

　　“没想到你竟然堕过胎！”在她苦苦追问下，一个同学终于说出了原由。有人偷看了她书包里的病历，知道她做过人流，私下传开了。在众人眼中，堕过胎的人品行肯定有问题。

　　冰冰哑口无言。

　　不久，班上有人丢了钱，冰冰第一个被列为嫌疑对像。班主任李某也深信不疑，甚至找来她母亲，要求严加管教。

　　平白无故遭受冤枉，冰冰怒火中烧，她找班主任论理，但老师不屑一顾，甚至叫同学写揭发材料，说她手脚不干净，学校要处理她。后来，同学丢了电话卡，怀疑是她。丢了饭票，也说是她。

　　冰冰差点发疯，感到恐惧和悲哀。学校对她来说，仿佛地狱，她想方设法逃离。午夜时分，她经常偷偷地翻过围墙，孤独徘徊街头，大声哭泣。

　　她心中充满了恨，恨老师，恨同学，恨所有的人。

　　仇恨像一团火，在她心中熊熊燃烧。她极力忍受着。

　　终于熬过了一年。高二换了一个韦姓班主任。

　　“为什么不跟同学交往？”韦老师见她总是一个人来来去去，不跟别人说话，找她谈话。

　　冰冰平静地道出了过去的经历。

　　“不要理会那些闲言碎语，我相信你是清白的。”韦老师温和而坚定地说。

　　冰冰顿时泪流满面。

　　不久，又有同学丢钱了。韦老师经过多方调查，终于找出始作俑者，那人就是第一个散布她谣言的同学。

　　一切真相大白，冰冰终于得到“平反昭雪”，同学们改变态度，开始对她微笑。

　　冰冰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她受伤太深，太重，点点滴滴全积存于心，挥之难去。她已看破红尘世态，性情变得孤僻冷漠，不再轻易相信别人。

　　去年秋季，冰冰再次坠入情网。前车可鉴，她对男友很不放心，害怕像那场初恋一样，时刻粘住男友。

　　男友忍无可忍，终于提出分手。

　　冰冰再次受伤。

　　6月21日，冰冰终于完成了3年的职高学习，她感到了解脱。她没有参加毕业合影，觉得学校不值得留念。

　　“初三以来，我的记忆只有痛苦和恐惧。那时，要是班主任像个老师的样子，讲道理，讲人性，我今天肯定不会变成这样。”

　　采访手记：

　　冰冰的遭遇让人痛心。

　　野蛮产生野蛮，仁爱产生仁爱，这是真理。是粗暴的教育，毁了冰冰美丽的人生。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早恋，需要老师家长正确引导，需要多一些理解，多一份人性关怀。

　　冰冰的班主任反其道而行之，无中生有，任意践踏她脆弱的自尊，导致她越走越远，最后彻底迷失。高中老师李某，犯下同样的错误，一再把她推向绝望的人生。而这一切，本来都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