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由利益驱动的集体疫苗接种活动，是怎样得以违规上演的？

　　外滩记者 王杰 特约记者 赵鹏璞／报道

　　2005年6月15日，当6岁的李威拿着一张盖有“泗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印章的《甲肝疫苗接种通知单》回家时，大庄镇的农民李守刚怎么也想不到，漂亮可爱的女儿会在短短几日后因此丧命。

　　6月17日只是一连串不幸的开始。这天上午10点左右，李威在就读的水刘小学教学楼下注射了甲肝疫苗。两天后的晚上，她突然开始低烧、头痛、胸闷、呕吐，并开始抽搐。23日，就在注射甲肝疫苗后的第6天，凌晨，李威异常反应加剧：发烧到39.5摄氏度，腹泻、抽搐、昏迷不醒；中午被紧急送进了安徽泗县人民医院抢救室，却再也未能走出房门。

　　16日、17日两天，大庄镇17个村19所中小学共有2444名学生接种了甲肝疫苗，其中有300人出现了和李威一样的异常反应，住院观察治疗。泗县医院儿科主任医生潘龙根说，这些孩子的心脏、肝脏均受到不同程度损伤，有的症状较重，甚至高于喝农药对肝脏的损伤。

　　尽管卫生部调查组已初定为这是“群体性心因性反应”，但李守刚、这位悲伤的父亲仍然坚持认为，女儿之死，与集体接种疫苗有关。

　　谁导致了李威之死？

　　李威死后，当地有关卫生部门相继介入调查，三名责任人——大庄镇医院院长兼防保所第一所长周士明、防保所所长侯华峰和负责采购疫苗的防疫员周士凯，均被刑拘。

　　引发问题的疫苗，来自中科院院士毛江森任董事长的浙江普康生物技术股份有限公司，同批次共六个批号的疫苗，已经发往全国22个省市。但来自上海、广州等地的情况表明，同批次疫苗在当地接种后均未发生异常反应。

　　是谁造成300名学生的异常反应和李威的非正常死亡？疫苗变质？一次性注射器的问题？注射过程中是否违规操作？外界的质疑声四起。目前，引发问题的这批疫苗已被封存并被送往相关部门检验，而根据已有的调查，疫苗在销售和流通环节中存在的漏洞，已经昭然若揭。

　　普康公司销售部副经理杜晋彪告诉《外滩画报》，6月13日，他们通过铁路将3000支批号为20050305的甲肝疫苗发给了张鹏。“按惯例是要直接发给疫苗需求单位的。考虑到从杭州运到泗县，公路运输不方便，就按张鹏所说，把疫苗发到滁州，再由他负责送到。”

　　张鹏刚刚于今年4月1日成为普康公司聘用的业务员，负责安徽滁州等地的产品推广。杜晋彪承认，之前，他们“没有对张鹏相关资质进行严格审核，不清楚他是否具有相关专业知识，连他家庭的具体地址也不知道”。而这位张鹏，正是去年8月下旬江苏宿迁轰动一时的“假疫苗风波”的经销商。

　　安徽省食品药品监督局事后查明，张鹏在接到普康公司的3000支疫苗后，私自拆箱，将3000支疫苗与他手中留存的疫苗进行了组合拼箱，然后用一辆带空调的车，运送到泗县大庄镇卫生院。

　　但按疫苗冷冻运输的要求，疫苗“应在8摄氏度以下的温度和48小时内，直接发送给疫苗需求单位”。

　　利益驱动下的再洗牌

　　正当有关部门深入调查之时，泗县疫苗事件的关键人物——张鹏，突然失踪。

　　更让人们吃惊的是他“上下通吃”的能耐。

　　在泗县疫苗事件发生前，大庄镇共购进4000支浙江普康生产的甲肝疫苗，其中3000支是通过张鹏购买，每支实际支付价格只需4.5元。而另外1000支通过正规渠道从泗县防疫保健站购买的疫苗，价格为11元/支。

　　据侯华峰事后透露，11元事实上是省、市、县三级疾控部门层层加价造成，因为各级疾控部门都要维护其运营成本。显而易见，从张鹏处购买的疫苗，当以25元的高价卖给学生时，经手的每个机构都获得了更多的利润。

　　“对于生产企业，冒险跟贩子合作，也是有其利益考虑的。”一位从事疫苗经销的海南籍知情人士说，这是因为，疫苗生产企业跟省级卫生防疫站打交道，首先面对的是一个部门，不像企业那样有专门资金，难免会拖欠疫苗企业钱款。而疫苗贩子通常采用更为灵活的现金结算、回扣开路的方法，因此有些疫苗企业会选择跟他们合作。这也是张鹏去年“惹事”之后，今年能够再次成为企业外聘业务员的主要原因。

　　6月1日，《疫苗流通和预防接种管理条例》正式实施，允许接种单位向有资质的药品生产和批发企业直接购买二类疫苗，而这也引发了专家的更大担忧。一位专家撰文说：“这样一来，竞争和服务意识就会提升，另一方面，利益链条将被重新塑造。在疫苗市场的销售和使用之外，将会产生以新市场谋生的群体，也就是疫苗贩子。”

　　“惯例”的牺牲品？

　　“每年都会打，打过不止一次两次了，谁想到会有危险呢？”在女儿死亡之后，李守刚伤心地说。

　　正如一位网民事后的留言评述，在免疫接种过程中，家长的顺从和配合，全部建立在对卫生防疫机构的公信力上。而现在，泗县的疫苗事件，彻底打破了他们这种完全的信任和依赖。

　　但是，究竟哪些疫苗必须要接种，需承担的费用是多少，接种疫苗者又有什么样的权益？在记者的随机采访中，大庄镇的多数学生家长，都表示对此不甚了解。

　　他们更不知道的是，孩子们接种的甲肝疫苗，在6月1日正式实施的《疫苗流通和预防接种管理条例》中属于二类疫苗，学生可以自愿接种，费用自理。

　　据卫生部政策法规司副司长汪建荣介绍，新实施的条例把所有疫苗分成了两类来管理。其中一类疫苗完全免费，接种单位在接种一类疫苗时，不得再向被接种者收取任何费用，包括接种服务费和接种耗材费。

　　这类属于国家免疫规划确定的疫苗包括：乙肝疫苗、卡介苗、麻疹疫苗、脊髓灰质炎疫苗和百白破联合疫苗，有些省市还增加了乙脑和流脑疫苗。

　　“孩子拿着学校的通知回家，说让交25块钱接种疫苗。都想着为孩子的健康着想，借钱也得交啊。谁知道还有这么多说法？”一位学生家长这般说道。

　　“以前都这样，发‘单子’，通知‘学生自愿参加’，‘学校不代收费用’。”水刘小学一位老师告诉记者，尽管一直这样通知，但除了那些实在交不起钱的，大部分学生都会参加，并且会如数上交疫苗接种通知单上的费用。在大庄镇，一些贫困村民的年均纯收入仅有600—1000元。

　　事实上，据大庄镇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干部介绍，这在大庄镇已经成为一个惯例。

　　大庄镇的村民并不仅仅是仅有的疫苗接种知识的不知情者。就在记者居住的上海普陀区甘泉三村，一些居民也说，他们一样不太了解，“社区平时也没有宣传”。

　　安徽疫苗事件尚未平息，7月1日又有媒体报道说，吉林数十名小学生在接种出血热疫苗时，出现了不良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