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前夜 大宅门内捣蒜声急

　　除了城西南隐约传来的隆隆炮声，穆家麒对1937年7月7日这一天并没有太多的记忆。那时，穆家还住在内城东观音寺胡同（今东城区国际饭店一带，胡同已拆除）一处大宅院，21岁的旗人穆家麒刚刚新婚不久，虽然穆家已经破产，但邻居和房客依然客气地称呼他为穆家大少爷。

　　小俩口开挖防空壕

　　七·七之后的一天，警察突然造访穆家大院，希望在穆家的后院小花园挖一处防空壕。穆家麒意识到，战争马上就要打进胡同，北平要打巷战了。

　　穆家麒和新婚妻子亲自上阵挖壕，挖好的防空壕不到一人深，壕上只覆了些柴禾、木架，别的人着急要试试防空壕结实不结实，不想刚睬上去就塌了，差点把壕里的穆家小两口捂在里面。

　　挖防空壕后不久，警察又挨家挨户通知，要求每家都必须糊窗户，窗户的每个窗格都要糊"米"字格，说是为了防止炸弹爆炸时窗户炸裂伤人。

　　"警察还特别叮嘱大伙，必须准备湿手巾、大蒜沫，万一遇到日本人放毒气，就把蒜沫放到湿手巾里，用手巾捂住口鼻。"穆家麒对这一细节记忆极为深刻，他特意从书案上拿起一块白色方巾，把方巾打开、对折，之后捂住口鼻，瞪大眼睛。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时的老百姓已经十分紧张和慌乱。"穆家麒回忆道。客厅里，老人被一幅幅自己的得意画作包围着。穆家麒身着汗衫短裤，不时擦擦汗，这个夏天，与68年前那个夏天一样炎热。

　　全家集体大屋过夜

　　1937年7月27日，警察再次登门，这一次显得尤为紧张。警察通知所有住户：各上各的屋去，别出来！门关紧！蒜沫和湿手巾都放到屋子里，听见警报，要是有炸弹声音，赶紧捂上蒜沫手巾。

　　于是，在这天下午，家家户户都忙着捣蒜，整个胡同里都能听见捣蒜的声音。

　　夜幕降临，大家进入了极度惊恐的状态中。穆家的人都集中在大屋躲避，蒜沫、湿手巾就准备在手边，门窗紧闭，甚至连窗户缝都堵上了厚棉被。除了孩子，没有人睡去，大家支着耳朵，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子夜十分，城南传来"咕咚"、"咕咚"的大炮声，屋里的人开始紧张起来。门窗紧闭，每个人都闷出了一身白毛汗。但直到天亮，既不见飞机，也没有炸弹。大家起身回到各自的房间。

　　恍然已成亡国奴

　　闷了一晚的穆家麒走到院子里透气，突然感到几分奇怪：街上出奇的安静，就连平时清早起来叫卖的小贩的吆喝声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正巧，租住穆家大院的一位邻居也想出门看看，就叫穆家麒同去。两人正要出门，却被一旁穆家麒的母亲厉声喝住："家麒，你找死啊！别去！"穆家麒犹豫了一下，但心中的疑惑还是让他鼓足勇气和邻居一起踏出了院门。

　　两人沿着东西走向的东观音寺胡同慢慢向西走，胡同西口正好和南北走向的闹市口交汇。

　　穆家麒永远无法忘记这次走出家门给他带来的震撼，如同"当头中了一闷棍"--胡同西口站了几个穿着一身黄色衣裳、举着刺刀的军人，刺刀顶部极为招摇的分明是"太阳旗"！

　　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警察也出现在路口把守的队伍里，显然他们不是日本人，此时，他们"已经改叫伪警察了"。

　　根据后来研究者的推断，28日这天出现在城内的日本兵其实还不是城外进来的日本军队，他们应是住在日本使馆里的驻军。闹市口作为一处距离东单不算远的要冲，应是这些日本兵守卫的一处地点。

　　但对于穆家麒而言，尽管没有看到大队人马，但日本兵在胡同口站岗的事实已经强烈地触动了他的神经。没有轰炸，没有毒气，甚至没在城里公开交火，日本兵已然进来了，而自己就这样成了忘国奴。

　　一直流畅的叙述在这时中断，穆老拿起书案上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香烟，皱着眉头，吸了一口，之后吐出一段长长的烟雾。

　　穆家麒和邻居将日本兵进城的消息带回了穆家大院，家里人听到消息的反应和他相比没什么两样（能不能具体点）。

　　此后不久，伪警察再次登门，提醒居民不要到处乱跑，说街上很危险。事隔两日，北平市地方维持会宣布成立，维持会的一切事务受控于日本顾问，前北洋军阀头目江朝宗任委员长。

　　"江朝宗，大汉奸！"68年后，穆家麒提起这个名字时仍旧咬牙切齿。

　　旅日留学站在汉奸边缘

　　1938年，穆家麒经朋友介绍，得知天津《庸报》正在招考"留日生"，留日生可以在日本学习两年美术，但将来须回津做《庸报》美术记者。最终，穆家麒获得了旅日留学的机会，考入日本大学艺术学院。这段经历为他文革期间遭受迫害埋下了祸根。

　　留学期间，他听到了南京大屠杀的消息。留学生们悲愤中互相激励："好好学本事，将来一定报效祖国。"

　　1941年上半年，穆家麒结束留学返回北平与家人团聚。根据协议，他到《庸报》担任美术记者。此时的《庸报》已经成为一份彻底被日本控制的报纸，社长、总编辑都是日本人。穆家麒身在其中，不仅要参与报道一些新民会组织的活动，还必须按总编辑的要求画一些反动的讽刺类漫画。

　　穆家麒异常惊恐，再这样干下去，自己无疑将沦为一个汉奸！

　　南下见证《流民图》

　　穆家麒内心备受煎熬，他私下找好友倾诉。好友理解穆家麒的处境，透露他一个消息：大画家蒋兆和正筹备创作《流民图》，正在招募助手，为南下搜集素材做准备。好友建议他可先随蒋先生南下，之后再甩掉那份《庸报》的工作。此举虽冒险，但穆家麒决定铤而走险一次。

　　后来，穆家麒如愿成为蒋兆和的助手，并随蒋到南京、上海收集素材。沿途，穆家麒靠一口流利的日语几次掩护蒋兆和逃脱了日本兵的搜查。《流民图》现在是，穆老已成为众多见证人之一。

　　尽管如此，在日本留学和在《庸报》的工作经历，都成为文革时期穆老遭受迫害的重要原因，没有人相信穆家麒的爱国心，直到后来人们为他平反。

　　"在日伪时期，但凡稍有爱国心的人，没人甘心做亡国奴。大家会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作出各种形式的反抗，尽管这种反抗在很多时候是不流血的。"回忆那段沦陷时期的岁月，88岁的穆家麒这样总结。

　　王佳琳 文

　　王申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