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曲折艰险。
为了事业死而无怨。现虽年迈无所作为,坚持锻炼永葆乐观。
把这几句话题写在回忆录扉页上,陈宝新老人觉得完成了一件可以当作财富留给晚辈的大事。这本厚厚的20万字的回忆录,每一字每一句,几乎全部刻在了已经88岁高龄老人的脑海里。他清晰地记得很多往事,尤其是当年在山西参加决死队杀日本鬼子、头部负重伤、胜利接受日军缴械投降的事情。尽管不知已经讲了多少遍了,老人还是常常说给人听,细节处惊心动魄、扣人心弦,激动时声音高亢、手势频频。
往事,在陈宝新老人心里,并不如烟。
回忆的激情,给这位被日本鬼子打伤,造成右眼失明、左耳失聪,如今又患有多种疾病的老人,带来了非同一般的红润脸色。
2005年6月17日下午。西安和平门外陕西省地质局家属院。
“我经历的事情太多啦,只说几个小故事吧。”陈宝新老人的开场白一如战士战斗般的直奔主题,一边问着,随即落座开讲。
参军
共产党领导的“教导二团”
陈宝新是山西临汾金殿镇桑湾村人。10岁那年,母亲病逝了。母亲的慈爱与继母的刻薄对比鲜明,陈宝新不堪忍受,最终离家出走。19岁的他到太原一家纺纱厂做了临时工。
恶劣的工作环境,每天十几个小时高强度工作,没有保障的生活使陈宝新考虑重找出路。那时正是全面抗战的前夜,政府的不抵抗与百姓的抗日呐喊促使年轻的陈宝新走上了参军的道路。1936年8月,他考入了晋绥军辎重教练所卫生学兵队,接受战场救护学兵培训。随后,他被保送到山西祁县营盘国民党军官教导团第二团,在三营十连一排二班当学员。
陈宝新老人的讲述就从“教导二团”开始。半辈子戎马生涯地走南闯北,他的晋南口音已经不太浓重了:“我们二团的政治主任叫韩钧,一团的政治主任你知道是谁?薄一波。”
这支部队正是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部队,表面上归阎锡山,其实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部队里的很多干部士兵都是共产党员或是抗日救国牺牲同盟会会员。在这样的队伍里,陈宝新不仅接受了军事训练,也参加了抗战的宣传学习。
此时,是1937年的5月,距离全面抗战爆发不到两个月时间。
抗日
参加青年抗战决死队
1937年7月8日一大早,紧急集合的号声响了,陈宝新和战士们迅速集合在操场上。大家相互打量着: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政治主任韩钧大声说———
同志们!抗日战争打响了!二十九军正在奋起抗击日本侵略军!
战士们一下沸腾了,陈宝新也激愤万分,他与大伙一起挥拳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保卫华北!保卫山西!守土抗战!牺牲救国!
热血澎湃的战士们迈步开进祁县县城游行示威。队伍最前面,士兵高举着军旗,打着鼓、吹着号。陈宝新挺胸走在队列中,与大家齐声高唱“工农兵学商,一起来救亡,拿起我们的武器刀枪”。
前线振奋人心的消息不断传来。一连几天的游行示威,祁县及周边地区许多群众都被鼓动到抗日救亡活动中来。
一个月后,陈宝新参加了山西青年抗战决死队。他要杀敌而后快。
“抗-战-决-死-队!”
说起当年的部队名称,陈宝新老人表情刚毅,一字一顿,一根手指用力地在空中一点一点。一股战斗的豪情就这么弥散开来。
入党
为保卫乡亲加入共产党
1937年9月上旬,决死队在祁县火车站送八路军上了抗战前线。不久,平型关大捷的胜利消息传来,鼓舞着决死队的士气。这是中国抗战开始后取得的第一次大胜利,它粉碎了“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打击了日军的侵略气焰。
那时,日军占据了同蒲铁路,运送物资弹药和兵力。在决死四总队三大队十中队任班长的陈宝新多次参加了破坏同蒲铁路的行动。有时,一夜之间就破坏铁路百十公里,造成十天半月不能通车,影响鬼子的运输。还有两次伏击火车,更是战果显著。一次是在灵石县路段,一列给风陵渡前线运送弹药和给养的鬼子火车遭到了伏击,车头出轨。陈宝新和战士们在火力掩护下,从列车上搬下了百十箱子弹。还有一次是在霍县路段,决死队用同样的办法伏击了由风陵渡前线开往太原的伤兵列车。决死队的八九挺机枪一齐扫射,战士们向日军伤兵车上投掷手榴弹,打死了很多鬼子。
破路和伏击活动,牵制了日军进攻风陵渡,确保了保卫大西北的战略任务。
1938年7月,作战勇猛的陈宝新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党组织派人与他谈话,问他为啥要加入共产党?陈宝新毫不含糊———为了打日本鬼子,为了保卫父老乡亲!
杀敌
罗汗村伏击百余鬼子
“我印象深刻的那次战斗,是在罗汗村。”距今已经66年了,陈宝新老人丝毫没有忘记那次杀敌的场景,甚至连一个细节也不曾忘却。
1939年4月中旬。决死队接到情报说,日军将从灵石县派出部队开赴王禹村驻扎据点。决死队作了周密的安排,五总队下辖的一、二、三、四共四个大队分别担负作战时的左翼、右翼、机动和正面进攻任务。而陈宝新当时正是四大队十二中队一小队的政治工作员,他和战友们埋伏起来,伺机攻击。
18日清晨7时许,日军百余人分两路,大摇大摆由罗汗村向王禹村开来,他们并不知道已经陷入了埋伏圈。突然,决死队指挥部一声令下,四大队的机枪、步枪一起向敌群猛烈射击。猝不及防的鬼子顿时大乱,死伤累累,仓皇逃窜,又转而整队进攻。
激烈的战斗自早晨开始,持续了3个多小时,鬼子的几次冲击,均被决死队击退,始终未能前进一步。
午后,鬼子改变了战法,一面以轻重机枪掩护步兵继续进攻,一面以迫击炮向决死队指挥部轰击。
“那时,我们有两门山炮。这个炮很厉害的。”陈宝新老人晃着两根手指,描述一个细节。
火力凶猛的山炮一开炮,就将日军的重机枪阵地击毁;随后的狂轰滥炸,给鬼子的炮兵阵地也造成了威胁。日军见势不妙,慌忙逃回罗汗村,龟缩在村子西边的一座院落里,欲图转攻为守。
负伤
子弹打中头部射穿脸颊
下午4时许,围歼鬼子的冲锋号响了。
这是激动人心的时刻。讲到此处,本来靠在藤椅上的陈宝新老人挺直了身子,一边做动作,一边语速极快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他左手向身后按去,“我一边背着马枪”,右手向空中挥着,“一手拿着大刀”,“嘴里喊着,冲啊———”
冲锋在前的陈宝新越过一条垄坎,突然发现200多米远的房顶上有鬼子隐蔽在烟囱后面射击。他忙回过头,大声对紧跟其后的战士说:注意!同志们,身子压低些,房顶上有敌人!
谁料,话音未落,陈宝新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头部———从右侧太阳穴下、眼角旁射入,从左脸颊穿出。
事后,陈宝新回忆,当时他隐约还有一些意识,觉得心中异常难受,躺在血泊中手刨脚蹬。鲜血顺着地面流到一个叫赵连祥的河北籍战士身边。赵连祥发现了,急忙爬过来,大声呼喊着:“工作员!工作员!”见陈宝新的眼睛动了一下,赵连祥抓住他的两脚,把他拖到一个地形较低的地方,又冒着敌人的炮火,将其背下战场。
陈宝新与死神擦肩而过。“你的命真大”,战士们都这样说。在条件很差的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陈宝新带着一颗失明的眼睛、一个几乎听不见声音的耳朵重新走上了战场。但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高兴的是,战斗打了两天,鬼子还来了援兵,却还是以失败告终———决死队歼敌300多人,其中包括4名鬼子指挥官。不过,决死队也有68名战士壮烈牺牲,包括陈宝新在内,还有48人负伤。
胜利
鬼子缴械狼狈万状
“负伤不算个啥。高兴的事情在后头。”陈宝新老人挥挥手,没有再谈另外两次负伤的经过,想早点重温胜利的喜悦。“我来说说鬼子投降后的狼狈相吧?哈哈,那真是如落水狗哪。”
1946年3月的一个傍晚,已经驻守汾河铁桥5个多月时间的陈宝新接到上级命令:当晚,汾阳至平遥沿线据点的日军向我晋绥军区独立四旅部队缴械,缴械后的日军准许他们从铁桥上通过。
汾河铁桥在左家堡,是个军事咽喉要地。当时,陈宝新是晋绥军区独立四旅十一团一营营长,担负守桥任务。
“因为我们守桥,鬼子向我军缴械的情景,很可惜,没看到。但他们缴械后的那个丧气样,真是大快人心。”陈宝新老人攥着拳头,沉浸在兴奋的回忆中。
缴了枪械的一队鬼子慢吞吞地来了,当官的在前,士兵随后,黑压压的一大溜,估计不下四五百人。来到桥头,带队的日军军官点头哈腰,敬礼不迭。守桥哨兵用手指着陈宝新说,这是我们营长。日军军官一听翻译,忙向陈宝新敬了个礼。
陈宝新底气十足地说,接到上级的命令,知道你们已向我军缴械。现在准许你们从桥上通过。翻译将这段话翻给鬼子军官听,没想到那鬼子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桥的不能过,水里的干活。同时用手比划着下水渡河的样子。
讲到这里,陈宝新老人笑了,说:“这些鬼子今天可是老实了,有桥不过,这么冷的夜晚要涉水渡河,我心说,随你们的便吧。”
3月的夜晚,水还很冷,汾河水深齐胸。几个鬼子军官衣服也不脱,径直下水向汾河东岸游去。后面的鬼子跟着,像下饺子似的,一个个垂头丧气下了河。
陈宝新看着鬼子过了河,一个个浑身是水、满身是泥,冻得直哆嗦。心想,当年不可一世,耀武扬威的“皇军”,如今都成了落水狗、丧家犬。这就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可耻下场。
过了河,鬼子军官却又来找陈宝新,嘴里嘟囔着,营长的,你们的铁炮的干活。那家伙边说边比划着枪炮的姿势,一边发出“咚!咚”的声音。陈宝新明白他的意思,是请求部队向空中放几枪,以表示他们向八路军缴了械,好给上面交代。
“我们的战士望着狼狈败逃的鬼子,别提有多高兴啦。”陈宝新老人用一个美好的场景结束了他的讲述。当年,他命令战士朝天空中打了几梭子子弹,又向汾河里投了几枚手榴弹。老人说,这是日寇向我八路军缴械投降的庆贺,也是八年抗战终于取得胜利的礼炮和纪念。
铭记
不折不扣真英雄
头微微朝右偏着,不时侧一下右边的脸庞,这几乎是陈宝新老人的一个明显特征。这就是1939年罗汗村一役中,日本鬼子的那一颗子弹打中他的头部,从此,他的左耳几近失聪。66年来,他只能用右耳听声音。
而老人的另一个特征,不熟悉的人就一点也看不出了———陈宝新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枪的手势,比划到眼前,说,以前是右眼瞄准,受伤以后看不见了,就改成左眼瞄准了。老人先闭着左眼睁右眼,又闭了右眼睁左眼。嘴角就弯了,笑。末了不忘补上一句:“其实哪个眼都能瞄准,打鬼子,不碍事。”
除了左耳和右眼,老人的左脸颊上还有一个小窝。这是子弹穿出时留下的印痕。陈宝新又比划开了,一手指着左脸上的窝,一手指着右眼边不太显眼的坑:“当年医疗条件太差啦,说是住院,却没用啥药。一根纱布条,从这边穿进去,用枪杆的通条通通,从这边出来。一天换一根,后来就好啦。”
闻所未闻。记者不由得问道,疼吗?
面对如此愚蠢的问题,老人的回答毫不含糊———“还真没感觉到疼”。
英雄。这样的词用在这样的人身上才妥帖。
可是英雄老了,说话有点絮叨。讲故事时,陈宝新有时会把刚说过的一些话重新说一遍或者好几遍。他的家人就说,好了,别说了,这一段已经说过了。说然后吧,然后怎么了?
老人就呵呵地笑,说,现在说话颠三倒四,脑子有点不清楚喽。
大家就都笑。可谁能说、谁敢说,说自己脑子不清楚的人,真的脑子不清楚了呢?
陈宝新撰写的回忆录问世已经七八年了,不少章节的字迹下都有红色的线条标注,间或用了横线、双横线、圈、小圈点等符号以示区别和文字的重要程度。这是老人自己阅读时画下的。
他喜欢给别人说过去的事情。家人说,他们听了很多次了,几乎可以背过。而陈宝新老人在有些重复的讲述中,很多细节描述与回忆录中的文字表述竟一字不差。
这说明抗战岁月的经历,一直在老人的心头铭刻着。 本报记者 孙强/文 强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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