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7月7日,林长生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夜晚:他写完了长达40多万字初稿,舒了口气,作为目前南京大屠杀少有的幸存者,终于可以对那段历史、对后人有个交待了。但因种种原因,此稿迟迟未能面世。近日,与病魔抗争的林长生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一块心病:凝结他毕生心血的《南京大屠杀之铁证》由中央编译出版社正式出版了。
缘起
《虚构》否认大屠杀
幸存者愤而著书
“从南京大屠杀那场浩劫中幸存了下来,在世人的眼里我是幸运儿,但日本方面对这段史实的否认却一再地让我痛心。60多年来,恐怖、仇恨和愤怒时刻提醒我,我有责任以亲历者的身份给公众讲述这段历史。我写这本书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南京大屠杀中遇难者鸣冤,为幸存者讨回公道。”林长生说。
二战胜利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在认定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对南京大屠杀做出公正的判决,但日本国内却有一小撮右翼分子和某些政客否认罪恶,妄图翻案。1983年,当年侵华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战犯松井石根的随从兼秘书田中正明挖空心思,出版了《虚构》一书,歪曲史实,说南京大屠杀是中国人虚构出来的。
1985年,当身处江西省乐安一偏僻县城里的林长生,看到由世界知识出版社翻译过来这本《虚构》书时,老人的心情再也不能平静了,他愤怒地说:“怎么会有这回事!我就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啊,就是从他们日本人的残暴中得以逃脱的,竟然还会说南京大屠杀是虚构的,这简直就是以虚构写《虚构》,满纸胡言!”不行,不能任由这段历史就这样湮没,更不能容忍这种虚构的存在。
从那一刻起,林长生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当年的那段经历再现在世人面前。“他们不是写了《虚构》吗,我就要以《铁证》来推翻他们的谬论。”
于是,从1989年起,只有5年扫盲班“学历”的林长生拿起手中的笔,一点点地回忆当年的遭遇,一遍遍地翻阅自己40多年所收集的史料,开始了漫长的记录历程。
其实老人从1955年就开始收集史料,共收集了国内外有关大屠杀的书有13本,剪报有厚厚四大本。在近6年写作过程中,他还是一百个不放心,一遇到什么问题,就重新核对相关资料,并托南京的朋友帮他查证。
为了将南京大屠杀这段历史还原在世人面前,他甚至还“征用”了他的女婿。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女婿在新加坡,网络比国内发达,他就一再地磨女婿,请其在空闲之时,帮自己核实大屠杀的相关问题。在外工作的女婿工作也挺忙的,觉得丈人干这事有些辛苦,最初还想劝林长生。“不行,我从南京大屠杀走出,做人的责任感让我要对那段历史负责,现在日本方面对此又一再地加以否认,我怎能坐视不管。”女婿被说动了,他尽可能地通过网络将一些相关信息反馈给国内的这位长辈。
亲历
南京城亲人惨死
险些丧命刺刀下
要说铁证,其实林长生自己当年在南京城所遭遇到的虎口脱险记就是最大的铁证。
“四处都是一片狼藉,南京城里的人越来越少。”南京大屠杀时,林长生刚13岁,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小毛孩。但是谈起当年的这段经历,至今他还历历在目。
1937年,林长生被带到南京淮海中路的“许记食品厂”做学徒。11月时南京的情势就越来越紧张了。“当时根本就不知道战争这件事情,更不知道这段日子对我的一生都留有不可磨灭的印痕。”12月上旬,日军进攻南京,本要回老家的林长生却被老板要求留在南京看店,他因此亲历了那场浩劫。
在老人的记忆中,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每天都在惊恐失措中度日,每天都可以看到自己的同胞惨死在日军的枪下。12月13日上午,日军进城时,林长生陪着自己老板的姨娘——沈老太太迈出家门外出逃难:“就在她跨出门槛的时候,一颗子弹打中了她的头部,鲜血顿时从太阳穴处流出,她两手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说出来就挣扎着倒在了门槛上。”
林长生悲痛地说“这是我亲眼看到被日本兵无缘无故打死的第一位老人。她很善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南京,而后面上来的一个日本兵竟用刺刀拨动一下沈老太太的尸体,又补刺一刀才走。”
此时的林长生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幸亏一位60多岁姓李的鞋匠拼命带他四处突围,“沿途好几条街上火光冲天,条条街巷里都躺着尸体,评事街上一具女尸怀里抱着婴尸,另两具男尸横躺在石阶上,鲜血从鹅卵石缝中流到街中心,令人胆战心惊。”
逃亡的路上,林长生一行不断地遇到了同命人,却也不断地看着自己的同胞残死在日军的枪刀下而无法伸出援助之手。逃亡中的一天,鬼使神差的林长生躲难之处,竟然有个持枪的鬼子飞快地闯进门来,见到林便凶神恶煞似的叽里咕噜说些什么,粗鲁地踢了林一脚,并拔出带血的刺刀往枪口上安装,“我觉得这下非得死在鬼子手里了”,恰在这时,一个身穿旗袍、手提包袱的少女慌慌张张地一步跨进门来,见到门里有一个鬼子,惊叫一声“我的妈呀”,慌忙转身想往外跑。那鬼子就弃开林长生,像饿虎扑羊一样一把抓住那少女的衣领拖走了。
当林长生跑回里面找到李老先生时,他们四人却谁都不敢去搭救那个少女,因为越来越多的日军涌来,四人只能惶恐地跑出后门,翻过后院的墙头,跳进狭窄的小巷,转来弯去找到出口,加快步伐向东逃命。
目睹
城外日军使奸计
五百将士遭屠杀
“其实不光是我们,即使是国际上也有许多人对那段历史有所记录,例如《拉贝日记》。不过,日军的残暴罪行还不仅仅限于城内,我自己就亲眼看到了在城外的一桩罪行。”
一路逃亡,林长生他们终于逃到了郊外,原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结果还是有日军的踪迹。在一树林中还和83军掉队的罗参谋,亲眼看到大汉奸高冠吾在蒋王庙诱杀大批俘虏的现场。
当时约有近千名教导总队和83军掉队官兵因在夜间突围而与部队失去了联络,便分散藏在蒋王庙街外的山沟里、柴草中和紫金山脚下树林中,处境危险。但这近千名散兵都是老兵,训练有素。特别是教导总队军士营的官兵,曾多次与日军作战,知道敌军对中国战俘一概杀掉的政策,故不肯轻易放下手中的武器向敌人投降。
而对日军来说这近千人却是他们的一块心病,他们便利用中国人会认同美国兵的援助心理,而想出了由汉奸高冠吾冒充是美国使馆工作人员,在街外招来散兵代表“谈判”。只要自愿放下手中的武器,美国使馆便出面与日军交涉,保证所有人的人身安全。于是散兵代表迅速回到散兵中传达“美国使馆的好心好意”。
“我看到从蒋王庙各处走出的将士约有500多人,都到指定地缴出枪弹,坐在一个临近的山沟里等待汽车来接他们。”高冠吾一行乘坐的三辆小轿车也离开了,没过多久就看到蒋王庙会聚了五辆卡车。“整整一个中队的日本兵啊。他们迅速占领了山头,旋风般架起轻、重机枪,夹以三八步枪,猛烈地向俘虏群开火,弹头像雨点般地向俘虏们身上射去。”尽管将士奋勇抵抗,但毕竟是寡不敌众,大部分人又失去了武器,很快山头遍布了尸体。面对成片散兵的尸体,日本兵又排成横队,对着尸体补刺一刀。有呻吟者还要用刺刀拨动伤者的身子,连刺几刀致死。
“整整几百号人啊,本来还是有抵抗的能力,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日军给屠杀了。”谈起当年的那段历史,林长生痛心不已。这段历史也只有他们这几个亲历者才知道。
出书
悲愤之情难平息
16年孤行写一书
从1989年开始,整整6年来,林家的每个晚上都要到十一二点才能熄灯。长时间夜间写作,老人的视力越来越差。一次,去医院诊断被告知患了白内障,一到晚上视力就急剧减弱。有时候,老伴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力劝他明天再写,但他却“一意孤行”,绝不肯放下手中的笔。
书不出,心不死——写书,成了他抗击病魔的精神武器。
老人写得很慢,写起来一笔一画,郑重其事。等到书稿完成后,他拿给南京的一朋友看时,对方都惊呆了:厚厚的一摞,约40多万字,每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
十年煎熬,老人的身体越来越差,但一股信念在支撑着他:“我是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30多万同胞屈死的冤魂在九泉之下难以安息,20多万幸存者的悲愤之情永远也平静不下来。讨回公道是受害者不可剥夺的政治权利,任何犹豫、徘徊、忍辱都是错误的,我要一直坚持下来!”
1995年初稿完成了,后来经三次校对删改后,由11个章节改成8个章节。《南京大屠杀之铁证》在经中国社科院的专家审阅后,被认为有一定价值。
2004年年底,中央编译出版社同意出版这本书,并按规定向老人支付稿酬。
2005年7月,《南京大屠杀之铁证》正式出版。
十六年努力,终于有了结果。此时,林长生老人已经81岁,《虚构》已经出版22年,那场屠杀已经过去68年……
实习生 李健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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