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街道两旁凌乱地摆放着许多小摊，却少有人光顾。举目四望，看不到几栋像样的建筑。山西省榆社县城，这座处于太行山下的小城，7月中旬以来，因为高考成绩滑坡引发的事件，引起了全国多家媒体的关注。

　　在今年高考中，全县1406名考生，只有107人上线，比去年减少58人，为有史以来最差的一次。针对这一“严重倒退”，7月1日晚上，榆社县委常委会在县电视台发出公告，向全县人民致歉，并对榆社中学领导班子实行全员停职待岗。当天召开的县委常委会议认为，县委、县政府、教育主管部门和榆社中学领导班子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7月15日，榆社中学高二、高三学生提前开学，在教学楼入口的电子钟上，“今天距离高考还有327天”的字眼十分醒目。

　　高考滑坡已成为这里街谈巷议的焦点话题。7月1日以来，县委的道歉和决定在榆社已家喻户晓。县委书记曹煜7月8日的长篇讲话每天都在县电视台反复播出。“这个问题（指高考）严重了，不搞不行。”一位中年人对记者说，“县里的决定挺好、挺及时，书记的讲话也很鼓舞人心，觉得榆社有希望了。”在他眼里，县委能公开道歉，是不简单的事情。

　　榆社县委的举措赢得了大多数群众的认可，但对于因此而发力的教育改革，他们表示将拭目以待。“关键是如何办好下一件事情，如果办不好，现在我们能接受的县委决定也会变得不能接受。”榆社中学一位老师说。

　　县委书记：我们不是单纯为高考成绩滑坡而道歉

　　7月13日，榆社高考事件被媒体报道后，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有人将县委的道歉视作一种越权的轻率的道歉或哗众取宠的“作秀”。

　　对此，曹煜说：“我们不是单纯为高考成绩滑坡而道歉。”他认为，高考滑坡是榆社教育的矛盾和问题的总爆发，道歉在于昭示“一种勇于承担责任的政治勇气”和向全县人民表达一种狠抓教育的决心。“如果不道歉，难以赢得群众的理解”。

　　7月1日上午8时30分至下午3时，连续6个多小时的县委常委会议出台了一系列决定，并拿出100万元设立优秀师生基金，同时在全省招聘榆社中学薄弱学科教师。以曹煜为组长的“教育改革领导小组”希望以此为契机，用6年时间扭转榆社教育落后的局面。7月7日，中小学布局调整方案出台，将在两个月时间里撤并71所单师校、129个复式班（多个年级混合班）。

　　对榆社中学领导班子的处理，有人认为这实际上传递了一个信号：县委县政府把高考升学率作为重要的考核标准。

　　但曹煜不认同这种看法。“让他们停职待岗是为了接受百姓的民意选择。一样的教师队伍，一样的生源，和去年相比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差？”曹煜说，原因就在于领导班子出问题了，“社会上反映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的管理太弱”。

　　曹煜认为，即使没有此次高考事件，县里仍会推进教育改革，只是力度不会这么大，脚步不会这么快，而阻力也会更大。“所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和去年相比，榆社少走出58名大学生，比邻近的和顺、左权县少了100多名。“100多人走出去，若干年后会有多少人才！”曹煜有点激动，“比起那么多孩子和家庭的命运，他们（指榆社中学领导班子）付出的代价微不足道。”

　　在7月8日召开的全县教育工作整顿与布局调整动员大会上，面对1000多名教师和干部，曹煜用“震惊”和“沉痛”形容全县人民对高考大面积滑坡的感受。在这个省级贫困县，老百姓认为，孩子的出路主要就是考大学。

　　今年5月9日，曹煜从外县调任榆社县委书记，10天后，他提出要把教育摆到优先发展的位置。“没有一项工作像教育一样涉及到千家万户，关系到每一个家庭的命运”。

　　对曹煜而言，选择抓教育，就是选择了艰难和风险。现在，如何恢复全县干部群众对教育的信心，已成了摆在他和整个领导班子面前的难题。

　　停职校长：县里以前要是这样重视教育，我会跪下来谢他们

　　在榆社中学工作了22年的常耀刚结束了自己4年的校长生涯，以10万元年薪向全省招聘的新校长将取代他。尽管县里的选聘方案没有将常耀刚排除在外，但他已决定离开学校：“我不会参加竞聘，即使竞聘也是上不来的。”

　　但常耀刚很自信：“如果参加竞聘，教师对我的支持率不会低于70％。”县里的处理决定宣布后，常耀刚收到了很多条老师们安慰鼓励的短信，他当着大家的面哭了。

　　和大多数人一样，常耀刚能接受县里的道歉和决定。“这表明了县里对教育的重视。”他说，“如果在我当校长时县里能如此重视教育，我会跪下来谢他们。”

　　据常耀刚介绍，在他的4年任期内，除了教师工资，县里只给过45万元的利息款。新建教学楼、学生宿舍楼、学生食堂以及即将开通的校园网等所投资650多万元，全靠学校筹集。“学校干的是政府的事。”常耀刚说。

　　让他更难受的是，在要不到经费和人员编制的情况下，他所需要的县领导的安慰和鼓励“也少得可怜”。4年里，榆社县换了3个主管教育的副县长，这让常耀刚无法适应。

　　作为榆社惟一的一所普通高中，榆社中学此次高考滑坡的主要原因在于学校的管理不行。这一点，从县委书记、教育局长到常耀刚本人以及普通教师都有共识。

　　常耀刚也有自己的苦衷：学校3年来增加了1100多名学生和58名新教师，但1600多名住宿生只有两名管理员，直到去年才增加到4个。400多名补习班学生，县里连一个教师编制也不给。

　　另一位被停职的校领导透露，在该校41个班中，至少有5个老师各担任两个班的班主任，一位老师长期任课3个班的现象则很普遍。

　　而对58名新教师的培训，常耀刚认为至少需要6年。他认为，高考败局与新老师缺乏教学经验密切相关。

　　走进榆社中学，你会眼前一亮。教育科技局局长宁建龙对常耀刚的评价是：很敬业，学校面貌的改善得益于他，他也因此而少有精力顾及到教育。一位高三学生和一位在此工作了几十年的师傅也认为：领导把钱都花在建筑上了，对教学不太重视。

　　常耀刚承认：“教学肯定会受到影响。”

　　因为高考成绩滑坡而被停职，常耀刚心里不痛快。他有自己的教育理念：县级中学应该定位于为本地培养有文化的劳动者，而不是为高校输送人才。他也明白：学校办得好不好，高考升学率是重要指标。

　　一方面，他尝试着从去年开始了对学生音乐和美术的培训，并招收了40多名学生；另一方面，他不得不仍以学生的成绩考核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我很矛盾，现在的高中教育培养的都是考试技巧，要谈培养学生的创造能力，是假的”。

　　常耀刚认为，先进的教学理念，如果没有先进的教学手段配合，都是空谈。这几年把主要精力用于学校的基础建设，在他看来，正是为实现自己的教育理念打基础。

　　几位年轻教师很佩服常耀刚的才气和正直。还有老师认为，让学校领导停职的决定太仓促，“没有经过调查就处理了，给人感觉是全面否定”。“让优质教育走入寻常百姓家”是立在榆社中学校门口的宣传语，旁边有“合格高中生八条标准”，包括会用英语唱歌、喊口令；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会上网学习；音、体、美、书法（摄影）有一特长。这些在城里的学生看来可能不值一提的要求，在这里却并不简单。

　　家长：看不到教育成果，还会把孩子送出去

　　榆社县委常委会议决定，免除今年报考榆社中学高分段中考学生的全部学杂费，并对困难学生给予生活费补助。

　　生源差被一致认为是导致此次高考败局的原因之一。2001年，130多名复读生流失。2003年，50多名中考三门功课在274高分以上的学生流失，当年进入榆社中学的新生中只有个别人在274分以上。2004年，中考前100名中流失了69人。

　　榆社中学的政教主任说：“我们已经陷入一种恶性循环。”在这里的老师们和教育局长宁建龙看来，导致这种恶性循环的原因，在于邻县中学对优秀生源的恶性争抢。

　　在7月8日的大会上，县委书记曹煜苦口婆心地劝说大家，不要盲目跟风把孩子送到外地上学。榆社中学一位年级主任依然担心今年的招生，他和老师们去学生家宣传政府的决心、学校的优惠条件，但效果并不好，很多家长仍在观望。

　　高考不好，学校招生都不能理直气壮。一位女老师说：“以前觉得自己挺体面，现在却有一种强烈的耻辱感。”

　　“如果今年生源流失还很大，我会感到很伤心。”曹煜说。而一位在政府部门任职的家长却告诉记者：“我不会拿孩子的前途做实验。老百姓如果看不到实实在在的教育成果，还会继续把孩子送出去。”

　　作者：本报记者 李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