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方会谈重启体现出国际防扩散从单边行动转为多边合作——“朝鲜模式”可能破土而出

　　本期专家

　　杨洁勉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所长

　　吴寄南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日本室主任

　　任晓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亚太室主任

　　陈东晓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美国室主任

　　龚克瑜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朝核项目负责人

　　于迎丽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亚太室博士

　　观点集粹

　　杨洁勉：重启六方会谈成为大国多边合作的汇合点，也成为大国重建全球和多边秩序的一个尝试。

　　吴寄南：日本在六方会谈中表现太差劲的话，势必给它争取“入常”带来负面影响。

　　任晓：开发核武器是一个战略决策，朝鲜就是要以此打开美国的大门，实现对美关系的突破。

　　陈东晓：美国政府内部各方的立场没有实质性变化，它在谈判桌上的灵活性将是比较有限的。

　　龚克瑜：韩国要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世人：韩国要发挥“调停”和“杠杆”的作用。

　　于迎丽：多边谈判、和平解决、提供补偿将有可能成为一种新的解决核问题的模式——“朝鲜模式”。

　　国际环境利会谈

　　主持人：在13个月的漫长等待中，国际环境发生了哪些有利于重启第四轮六方会谈的变化？

　　杨洁勉：在诸多促成重开六方会谈的因素中，全球和地区环境起了很大的作用。

　　当前的国际大环境要求朝鲜和美国通过和平谈判而不是军事对抗解决朝核问题。伊战前后，国际社会强烈要求通过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世界上的热点问题。具体到朝核问题上，国际社会则要求在主权平等和不改变朝鲜政权的前提下通过谈判解决朝核问题。同时，无核化和反扩散已经成为国际主流舆论和主流民意，世界各国敦促有关各方在现有国际规则和规范的框架内解决朝核问题。

　　大国互动关系有利于重启六方会谈。在经历了伊拉克战争期间的紧张关系后，世界主要大国之间正在进行调整，美、日、俄、中在朝鲜半岛无核化、和平、稳定等问题上加强了共识，并以多边的合作推进它们之间的双边合作。于是，重启六方会谈成为大国多边合作的汇合点，也成为大国重建全球和多边秩序的一个尝试。

　　地区安全合作的需要推动了六方会谈的重启工作。朝鲜半岛所处的东北亚地区、或更大范围的亚太地区有关国家都在努力争取和平与稳定的环境，一些国家还希望通过集体安全的方式逐步建立东北亚或亚太地区的安全合作机制。他们还在探索通过六方会谈的机制化和常态化的东北亚多边安全合作机制。

　　大中东地区的形势发展也呼应了朝核问题的和平解决。对于美国来说，它受到反恐和改造大中东计划的战略牵制。对于朝鲜来说，它要利用美国陷于大中东地区而无法对朝动武的时机，通过谈判要求美国作出更大的让步和获取更大的利益。

　　双方盟友的敦促则是另一重要原因。美国的两大主要结盟地区——欧洲和亚太地区的盟国都要求美国采取外交而不是军事手段解决朝核问题。这就意味着美国不可能在朝核问题上组成“志愿者联盟”。朝鲜的两个友好邻邦——中国和俄罗斯——也都努力劝和促谈，并多方斡旋照顾朝鲜的实际困难。

　　朝想做笔大买卖

　　主持人：朝鲜手握核牌重返六方会谈目的何在？

　　任晓：朝鲜已结束“苦难的行军”，经济形势有所好转，但粮食生产依然是个大问题。今年春耕时节，朝鲜动员各行各业支援农村，下乡插秧，以赴农时。从电力供应看，除了个别的例外，首都平壤的路灯晚上都不亮。坐车从平壤至开城，一路上所经过的隧道也都是黑乎乎的不亮灯，不免让人为行车安全捏一把汗。由于核问题上的争端未得到解决，来自外部的援助趋于减少。即使从解决经济问题的需要、获得各种实际利益看，对于朝鲜而言核武器也可能是仅剩的有效手段之一。

　　不难看出，开发核武器是朝鲜的一个战略决策，朝鲜就是要以此为工具打开美国的大门，迫使美国改变对朝敌对政策，实现对美关系的突破，并进而解决一系列的其他有关问题。在朝鲜看来，一路通则路路通，对美关系打开了，别的问题便可相应地得到解决。

　　因此，核问题对于朝鲜来说是一笔大买卖。

　　主持人：朝鲜关心的究竟是什么？

　　任晓：本月早些时候访问朝鲜期间，我们与朝方有关方面人士进行了接触并交换意见。朝方人士反复强调美国改变立场和态度的重要性，指出金正日总书记6月17日在会见韩国总统特使、统一部长官郑东泳时说过，无核化是金日成主席的遗训，是朝鲜最终的目标。美国若真正愿意与朝鲜和平共存的话，朝鲜就没有必要拥有一件核武器。

　　朝鲜关心的是：美国究竟有没有改变对朝政策的决心？朝方人士还再次强调了同时行动原则，即“口头对口头，行动对行动”，美朝应同步采取行动。

　　美国立场欠灵活

　　主持人：有舆论认为，美国将会显示出更大的灵活性，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陈东晓：布什政府认为，六方机制和多边外交的潜力尚未充分挖掘，特别是美、中、韩、日、俄五方的协调尚未一致。故美国把协调五方政策，形成所谓“胡萝卜”加“大棒”的有机配合作为工作重点。

　　但是，我们应该看到，美国政府在谈判桌上的灵活性将是比较有限的。

　　从谈判底线上看，美国仍然坚持所谓“全面的、可核查的和不可逆转的销毁”朝鲜核项目。但是，在具体操作上，美国是否会就首先在钚问题上与朝鲜达成协议，随后再处理铀，仍然不得而知。

　　从进程上看，美国仍坚持只有朝鲜方面全面履行了核销毁以后，美国才能提供相应的安全保障和经济援助，并拒绝为朝鲜已经承诺的履行提供新的“物质奖励”。

　　最后，也是非常关键的是，去年6月美国方面提出的方案是平衡政府各方意见后的政策，目前为止，布什政府内部各方对该问题的立场没有出现实质性变化。

　　因此，布什政府难以在去年6月提出的方案基础上再做实质性让步。

　　韩国争做“调停”者

　　主持人：虽然朝美的底线都没有松动，但韩国抛出“电力提案”，发挥了积极的建设性作用。

　　龚克瑜：因为身旁有了中美两大巨人，韩国的作用和影响力似乎总会被人忽视。现在，韩国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告诉世人：朝核问题与自己息息相关，韩国要发挥“调停”和“杠杆”的作用。

　　7月12日，韩国再度抛出“重磅炸弹”——提出“电力提案”。这符合朝鲜的“冻结换补偿”的要求，也得到了美国和日本方面的肯定，预计将成为新一轮会谈关注的焦点。

　　另外，韩国还表示能够公开韩国军事设施，甚至美军基地，让朝鲜彻底消除对韩国的核疑惑。

　　美日韩六方会谈的首席代表举行会议协调三方的立场。韩国在其中发挥了很好的平衡和杠杆的作用。一方面，对于美国，韩国尽量劝说美国不要动武，希望美国在重启的六方会谈中，发挥重要作用，并表现出解决朝核问题的意志。另一方面，韩国积极劝说日本，不要让绑架人质问题搅局，应该集中精力解决陷入僵局的朝核问题，不要在谈判中再增加其他事宜。

　　日本将被“边缘化”

　　主持人：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无所作为的日本在六方会谈框架内正在被“边缘化”。

　　吴寄南：许多迹象表明，很难期待日本在新一轮会谈中能发挥积极作用，搞不好它甚至有被“边缘化”的危险。其理由是：

　　第一、日本与六方会谈几乎所有与会国家的关系都出现了麻烦。首先是去年底它与朝鲜在所谓绑架人质问题上闹翻了脸，日朝双方一直处于“绝缘”状态。朝鲜甚至强调日本“原本就没有资格参加六方会谈”。此外，日本与中、韩在历史认识和领土、领海争端上风波不断，日俄围绕北方四岛归属问题的对立也呈激化趋势。就连素有“蜜月”之称的日美关系，也因为日本拖延恢复进口美国牛肉以及美国在日本“入常”问题上背后捅刀而出现龃龉。韩国过去曾多次向日本通报朝韩接触的内容，今年以来基本中止。

　　第二、日本政局酝酿新的混乱，外交团队指挥失灵，举步维艰。目前，日本参议院正在审议邮政事业民营化法案，这项法案关系小泉的政治生命，一旦在参院被否决，小泉将不惜解散国会，提前大选。目前，朝野的注意力都在这场政治较量上，在朝核问题上很难拿出建设性的意见。而且，日本外交团队也面临大换班。驻华大使、驻韩大使将先后更迭。现任外务省审议官的田中均长期负责与朝方的联络，是小泉访朝的幕后牵线人。但他与现任自民党代理干事长、被认为是最有可能接替小泉的安倍晋三关系紧张，在外务省难以立足。据说田中已内定辞职到大学任职。田中预定出局将使日本的谈判团队失去“主心骨”，无所适从。

　　六方会谈重开后，日方将与美国保持协调，追随并支持美国的立场。但由于上述原因，日本很难在会谈中发挥建设性的作用。另一方面，日本恐怕也不敢过分渲染“人质”问题，一味胡搅蛮缠。因为7月29日“四国联盟”要求联大就其提交的安理会改革议案举行表决。日本在六方会谈中的表现太差劲的话，势必会给它争取“入常”的努力带来负面影响。

　　“朝鲜模式”破僵局

　　主持人：解决核问题已经有“伊拉克模式”和“利比亚模式”，它们适合朝鲜的状况吗？

　　于迎丽：朝核问题虽然主要是朝鲜与美国之间围绕朝鲜核武器发展计划进行的外交斗争，但它也自始至终是一个国际防扩散问题。朝核问题上可以集中体现出国际防扩散形势的三个特点：一是思想上空前统一，而行动上进展不大。二是由单边行动转为多边合作。三是从防扩散转为反扩散。

　　美国对付想要发展核武器的“无赖国家”，有伊拉克模式（武装打击）和利比亚模式（自动放弃），而这两个模式都不适合朝鲜的实际状况，美国既不可能在这一地区动武，朝鲜也不可能主动放弃核武器，因此，多边谈判、和平解决、提供补偿将有可能成为一种新的解决模式——“朝鲜模式”。而朝核问题的解决也将可能成为打破目前防扩散僵局的转机。

　　成功与否皆有益

　　主持人：最后，请预测一下会谈可能取得的具体成果及会谈的前景。

　　陈东晓：可以从多个视角来观察和评判会谈是否取得进展：比如朝鲜是否重返核不扩散条约；会谈是否形成文件或声明；在六方会谈的机制化方面取得进展，如增加一年中的会谈次数；在六方会谈框架下设立几个工作组会议，建立2＋X模式，就核查等问题开展双边、多边会谈，多个轮子同时转；中国发挥更大的作用，提出“路线图”等。

　　杨洁勉：不管最终成功与否，六方会谈已经成为冷战结束以来东北亚地区解决热点问题的有益尝试。六方会谈的意义在于它是有关国家的政府通过多边与外交的方式探索解决核扩散问题，还在于它是东北亚迄今为止惟一的、真正的建立多边安全合作框架的政府间的努力。六方会谈已经在理论和实践上为东北亚的地区合作和地区秩序提供了经验教训。

　　而且，朝核问题在某种意义上也为中国开展多边外交提供了舞台。朝核问题是中国全力推进和平外交的重要实例，也是中国充分运用日益增强的综合国力服务于和平、发展、合作事业的实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