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位于江西省德安城西北20余公里的万家岭,笼罩在一片雨雾中。此岭高不足50米,三面高丘包围,在地图上找不到标注,就在67年前,这正是痛击日军的主战场。1938年10月,中国军队在抗日名将薛岳指挥下,巧设“口袋阵”,在万家岭歼灭侵华日军106师团1万余人,史称“万家岭大捷”。至今,当地还流传着“山不在高,歼敌则名”的佳话。
叶挺将军评价说,“万家岭大捷,挽洪都于垂危,作江汉之保障,并与平型关、台儿庄鼎足而三,盛名当垂不朽。”
备战 鬼子伪装道士探军情
10平方米的小屋,一分为二,前屋置桌,后屋放床,这就成了袁体明的家。老人今年84岁,须发皆白,身体瘦削,双目炯炯。1938年,16岁的袁体明是一名号兵,隶属102师304团2营2连(重机枪连)。是年秋天,袁所在的部队调归第4军指挥,参加了武汉会战万家岭战役。
1938年6月,武汉会战爆发。国民党军队吸取淞沪、徐州会战的教训,并听取中共方面的意见,不再死守一城一地,实施守卫武汉,而不战于武汉的防御方针。由陈诚为司令长官的第9战区和以李宗仁为司令长官的第5战区参加会战。
当年7月,日军占领九江,第11集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率军沿江西进,并在赣北展开攻势,保护主力侧翼,相机攻取南昌。战至9月,日军第11集团军所属第106师团占领马回岭;第27师团在覆盆山附近与中国军队相持。冈村宁次遂命令106师团向西推进,试图从南浔路与瑞武路之间突入,策应27师团作战。
106师团孤军深入,第九战区第1兵团总司令薛岳急调10万大军,利用德安丘陵地形,在万家岭一带设下“口袋阵”。1938年9月20日,袁体明随大军进驻了万家岭。
“我们奉命协同第四军90师,进驻德安西南边万家岭战场,防守万家岭、杨家岭、小金山、大金山、扁担山、狮子岩等一线。为了隐蔽作战计划,我们行军多是在晚上。”第二天,中国军队开始构筑工事。以地形和火力的需要为准,选择好一线、二线、三线阵地。一线阵地是同日军作战时发射火力用的,二线阵地是在日军飞机轰炸、大炮轰击时隐蔽部队用的。战壕一般宽1米,深1.5米,每隔十几米,再挖一个2米深的掩蔽坑,上面用树枝架满,再盖上五尺厚的泥土。
每条战壕是相通的,全阵地正好连成一片。今年80岁的郭经礼家住郭家垅村,他回忆说,1938年大约是割谷季节,部队派人到村里借锄头,说是军事需要。等打完仗,村民回到山里,发现每座山头都被挖了几道深沟。
袁体明还记得当时阵地布置的情况:二营以倒品字形布置兵力,第一线阵地部署4、5连,一左一右,相互支援;第二线阵地部署第6连和营属部队。重机枪连有6挺德国造马克星式重机枪,被分配给4、5、6连,每连2挺。
60多年后,袁体明曾经战斗过的战壕已经长满一人高的蒿草,草丛间不时传来昆虫的鸣叫声。在磨溪乡境内,差不多每座山上都遍布着网络一般的战壕,村民反映,一些没砍伐的古树上还能找到弹片。
就在中国军队积极备战的同时,日军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备战。郭经礼记得,当时山里来了一批不速之客。他们头戴蓑帽,身穿道袍,半掩着脸,走走停停,却不开口说话。“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些人是日本鬼子装的,他们是来刺探情报,了解地形的。日本鬼子狡猾得很。”1938年9月,日军106师团选择刘鞔鼓村(当时名为雷鸣谷刘村)作为作战司令部。按照郭经礼的理解,这是鬼子侦察地形后作出的决定。这里地势开阔,远离周围丘陵,不易被包围。
恶战 湿毛巾上撒尿挡毒气
战斗在1938年9月底打响。 9月30日,在一阵雨点般的炮击之后,日军窜至杨家岭下,以50人为一梯队,一拨又一拨地向袁体明所在二营阵地猛攻。
“那一天,我们的重机枪发挥了重要作用。每盘子弹夹有250发子弹,一线阵地4挺重机枪同时射击,子弹像4条火龙一样连续射向日军。鬼子攻了五次都没攻下我们的阵地。“袁体明说。10月1日晨,日军大部队向杨家岭进犯,炮轰更加猛烈,各种障碍物多遭破坏,硝烟弹雨与浓雾笼罩着全阵地。上午10时,二营一线阵地4挺重机枪被炮弹炸毁,日军距离战壕越来越近,100米,40米,10米。
“鬼子不要命了,我们也豁出去了。”袁体明突然站起,挺直腰板,握紧拳头,放到嘴前。他分明又回到了60多年前的战场。“袁体明。”营长陶益祥一声令下。“到。”袁体明一跃而起。
“吹号。”“是。”“嘀嘀嗒嘀嘀嗒……”“我们向鬼子发起冲锋,把敌人打退,可陶营长牺牲了。他冲锋在前,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头部,就倒在我身前几米远的地方。”老人神色凝重。记者从德安县政协文史委提供的一份抗日战争材料中了解到,袁体明在杨家岭阵地战中也差一点牺牲,子弹射飞了他的军帽,差一点就击中头部。
10月2日,日军106师团主力进抵万家岭地区。 10月4日,双方部队在小金山、万家岭、张古山、箭炉苏一带连续激战,阵地几度易手。此时,薛岳调遣的各部队已陆续向万家岭地区靠拢,对106师团合围之势逐步形成。
当年,跟随家人逃难至江西永修的郭经礼说,虽然隔着几座山头,但每天都能听到家乡那边传来炮弹爆炸的“隆隆”声。背溪街村72岁的李屏水当年5岁,李屏水说,他的哥哥李屏全当时20岁,胆子很大,敢在晚上到阵地上掏死人的口袋,用木棒敲一下口袋,若有“梆梆”声,那就说明口袋里有光洋。“那时,哥哥带我去前线看中国军队打日本鬼子,鬼子的飞机飞得很低,呜呜地下来,地上的草丛都向两边分开,”李屏水说,“然后就是轰、轰声。”“轰炸,攻击,再轰炸,再攻击,是日军的老战法。”袁体明说,“我们自有对付的办法:当飞机来袭或大炮轰击时,我们躲在第二线掩蔽坑内,第一线只留观察兵和通讯兵,随时报告日军动态。当炮轰停止后,我们立刻转移到一线阵地,准备战斗。”日军援兵不断,杨家岭阵地最终失守,二营奉命退守狮子岩阵地。袁体明说,这时日军施放毒气掩护进攻。
“鬼子缺德,打不过,就放毒气,可我们只有军官才有防毒面具,一般战士只能用湿毛巾捂住鼻子和嘴,没有水,只能用尿代替。”对万家岭大捷有专门研究的德安县政协秘书长谈远荣说,在阵地战几度交锋后,中国后续部队相继赶到,薛岳令中国军队于10月6日展开总攻。日军凭借有飞机支援,顽强抵抗,尤其在张古山一带,日军拥兵凭险据守。51师在师长王耀武的指挥下,数度攻击无效。305团团长张灵甫提议组织一支精干的小分队,从日军疏于防范的后山绝壁上进攻,得到王耀武同意后,张亲率部队出发,在友军支援下,小分队经过白刃格斗,占领张古山主阵地。
拂晓时分,日军拼力反扑,一度夺回阵地。张灵甫率部死战,腿部负伤不下火线。历史已经过去67年,但在德安磨溪,中国军队英勇肉搏日军的故事仍广为传颂。其中一个情节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中国军队割掉衣服袖子,冲向日军阵地,如果摸到对方有袖子,大刀就会向其头上砍去。
惨胜 村南溪水被血染红
10月9日,中国军队经过激战,杀伤了大量日军,特别是日军基层军官伤亡惨重,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大将亲自组织向万家岭地区空投了200多名联队长以下军官,以加强力量。同时,蒋介石命令薛岳,务必在9日24时前全歼该敌,作为“双十节”献礼。
9日15时,薛岳命令各部队选拔勇壮士兵200至500人组成奋勇队,担任先头突击。
同时各部长官一律靠前指挥,薛岳也亲临一线。18时,炮火准备。19时,奋勇队出击,各主力部队紧随其后,向万家岭、田步苏、雷鸣谷刘、杨家山等地全线攻击。各部队前仆后继,踏尸猛冲。经一夜血战,日军106师团的防御阵地彻底崩溃。
11日,日军106师团残部退守雷鸣谷刘、石马坑刘、桶汉傅、松树熊等不到5平方公里的地区内固守待援。12日,伤亡也很重大的66军和74军向不足千人的日军残部攻击数次,由于日军依仗空投粮食弹药,并缩小了防御正面,因此火力并未有太多减弱,这一最后的攻击未能奏效。
在中国军队猛攻106师团的同时,冈村宁次严令各部不惜代价,增援万家岭。鉴于基本歼灭106师团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而中方各部队伤亡均极惨重,薛岳命令各部撤出战斗,全军退守永丰桥、郭背山、柘林一线。
万家岭战斗中,日军第106师团最后仅剩不足千人的残兵,这是武汉会战中赣北地区主要作战歼敌最多的一役。106师团在遭到歼灭性打击之后已失去进攻能力。
二战结束后,原日军106师团幸存老兵那须良辅所著《地狱谷中的三个星期》记录了日军在万家岭地区的这次惨败:“雷鸣谷是周围环山的狭小盆地,我们向这峡谷进军。后来才知道,周围的山中有数万敌军在等待我们……
当我发现敌军来袭时,我听到令人恐怖的迫击炮弹越过我的头上,在前面五十米的地方爆炸了。炮弹击中了马群,马群炸了窝般地在烽烟中乱冲胡撞。离开九江时有数千匹马,到雷鸣谷,连一匹马也没有了。从第二天开始,我们的中队就躲在水沟的土堆四周跟敌军对峙。然而由于四周的山中都是敌人,子弹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战友们大部都受了伤,也有些因为饥饿和疲惫而倒下来。
死在水沟的战友们,他们的脸色都变成茶色而浮肿,白花花的蛆虫从他们的鼻孔和嘴巴掉下来。一连几天都没吃东西,只能从漂浮着同伴尸体的水沟里舀脏水喝,活着的人也都快变成鬼了。我也觉得我的死期到了。对着十月的月亮,我放声大哭。“1939年,时任第1兵团第32军141师师长的唐永良路过万家岭,他也对战场作过一番描述:”万家岭战场周围约1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布满了日军和我军的墓地。日军的辎重、马的尸骨、钢盔、马鞍、弹药箱、毒气筒、防毒面具等杂物,俯拾可得。许多尸骨足上穿着大足趾与其他四趾分开的胶鞋,显然是日军尸骨。有的尸骨被大堆蛆虫腐烂后,蛆虫又变成了蛹,蛹变成了蝇,蛹壳堆在骷髅上高达盈尺……统计雷鸣谷刘村、哔叽街、万家岭一带战场,日兵骸骨至少在6000具以上,马骨至少在千具以上。“1940年,重庆《扫荡报》记者刘藻凭吊万家岭时提供的一个细节是,在哔叽街,遍地的尸骨和墓碑林立的土堆中,一个乞丐拾得金牙达37颗之多。
刘鞔鼓村的刘诗成回忆说,“打完仗,我们回到家,发现什么都没了。村南溪水被血染得通红,苍蝇满天飞,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强烈的恶臭味。”中国军队在这场战役中亦伤亡惨重。万家岭战役后,2营5个号兵战死4个,袁体明升任2营司号长。“2连原有129人,打完万家岭战役,只剩38人。”“那时一天只有两餐饭吃,第一顿5点吃,第二顿21点吃,两头都摸黑,菜是南瓜和芋头。喝的水也是被血染过的。兄弟们都忍了,相信好日子会来的。可现在我吃上热饭热菜,还有肉,晚上睡觉也不用担心炮弹了,一起战斗的兄弟却没了。”袁体明眉头紧锁,把头埋进了两只干枯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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