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南亚丛林

　　———抗日战争中远征缅甸的永昌人

　　中国人民的伟大抗日战争，开辟了东方的反法西斯主战场。无数中华儿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着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与人类历史上最凶残的敌人进行着生死搏斗。在长达8年的全民抗战中，虽然有的地区未遭沦陷，但他们有着和抗日前线一样可歌可泣的英勇业绩。

　　甘肃永昌县本在远离抗日前线的大后方，然而，就是这个地处河西走廊中段、在当时不为多数人所知的边远地方，也为抗日战争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与牺牲。从1937年到1945年的8年抗战中，永昌县先后征兵2650余人，多数开赴抗日战场。其中140多人牺牲沙场。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政府在北海子修建了永昌籍抗日阵亡将士纪念堂，蒋介石亲笔为纪念堂题写了匾额，足见永昌儿女为抗日战争所作的巨大贡献。

　　1938年，日本飞机轮番轰炸兰州，为防备黄河铁桥被日寇炸毁而中断甘新交通线，永昌民众用芨芨草拧成碗口粗的草绳3500余丈，以备建黄河浮桥使用。在1941年到1944年这段抗日战争最为艰苦卓绝的日子里，永昌县东寨乡民众，让出大量土地安置抗日伤残军人400多人，同时安置河南黄泛区难民600余人。

　　在抗日战争前期，中国的抗日军用物资极为缺乏，这时苏联伸出援助之手。为了保证援华物资及时送到前线，甘肃各县民众日夜赶建甘新公路，永昌县为此出人工7万多个，出车工3000多辆，耗用木料、砖石等材料不计其数。

　　1938年到1941年间，永昌县动员骆驼300多峰，驮运20余万斤羊毛、驼毛到星星峡与安西等地，交换、接运苏联援华的汽油、炮弹等军用物资支援抗日前线。

　　整个抗日战争期间，永昌县负担抗日军粮800多万斤，不少人为此毁家纾难。

　　永昌这个远在中国西部腹地的边远地方，有5位热血青年参加过中国远征军开赴万里之遥的缅甸与日本侵略军作战，立下不朽功勋。

　　这5位抗日远征军战士的名字是包得温、刘锦云、李其善、何庆胜、赵殿玉。如今健在的只有81岁的赵殿玉一人了。

　　6月30日，记者专程来到永昌县城关镇赵殿玉老人的家里。老人依然精神抖擞，谈笑风生，焕发着当年战斗英雄的风采。他平平实实地讲述过去的战斗经历，把从腿部取出的子弹让记者观看。老人还生动地讲述自己在缅甸作战时的传奇经历，除了和日本鬼子时不时发生遭遇战，还得与险恶环境、毒虫猛兽作殊死搏斗。

　　赵殿玉生于1924年，是永昌县云川镇（今城关镇）赵家庄人。

　　1941年，16岁的赵殿玉考入永昌中学（永昌一中的前身）。这一年，是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太平洋战争的一年，也是德国法西斯挑起苏德战争的一年。此时，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进入最惨烈艰苦的时期。

　　永昌虽然是大后方，但日本侵略者的野蛮暴行和中国军民浴血奋战的消息时刻牵念、激励着每个永昌人的心。早在“七七事变”后，永昌中学就接纳了一批东北流亡学生，这些学生经常在县城东街戏楼上发表抗日演讲，控诉日本侵略者的滔天罪行，演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流亡到哪里？何处是家乡……”激起赵殿玉等青年学生投笔从戎、抗日救亡的爱国热情。

　　1939年正月十五刚过，12架日本轰炸机编队向毫无防空准备的永昌县城袭来，投炸弹30多枚，炸死炸伤无辜平民40多人，毁坏民房无数。日军的暴行激起了永昌人民的极大愤怒。赵殿玉等从报纸上看到政府征招知识青年参加中国远征军赴缅甸作战的消息，青年教师包得温、李其善和学生何庆胜、赵殿玉、刘锦云毅然决定投笔从戎，报名参军抗日。

　　1942年2月，赵殿玉和其他甘肃新兵100多人在兰州集中后赴西安，与来自全国的青年一起，编入国防部教导4团，享受黄埔军校学员待遇。新兵稍事训练即从西安空运至云南沾益，然后乘火车到昆明，再从吴家坝机场空运到缅甸，投入抗日战场。永昌籍的5位战士分别编入新38师（师长孙立人）和新30师（师长唐守治）。赵殿玉编在30师当步兵。由于他出身农家，从小劳动，力气大，又能吃苦耐劳，被战友们称为“赵铁牛”。

　　加上他有较高的文化，学习战斗技术很快，因而端上了性能优良的美制汤姆森式冲锋枪。在几次与日军的遭遇战中，他作战勇敢，冲锋陷阵，很快被提成班长。

　　日军早在偷袭珍珠港（1941年12月8日）前的1940年，便开始了对印度支那诸国的侵略，战略目的主要是为了围困中国。因为当时的中国工业落后，战时生产能力低下，战争物资要靠苏联、美英等反法西斯国家供给。日本对华战争全面爆发后，日军封锁中国海岸线，切断了通往中国的所有海上通道。苏德战争爆发后，苏联无力再为中国提供军用物资援助。日军入侵印度支那，迅速切断了印支运输线，最后只剩下滇缅运输线这一条中国与国外联系的通道。

　　1942年春，日本撕下支持缅甸“独立”的假面具，全面入侵缅甸，占领仰光，切断仰光到昆明的铁路。这样，为中国抗日战争提供军用物资的通道仅剩下了滇缅公路。驻缅英军在日寇的猛烈攻击下独力难支。根据1941年12月23日中英两国签订的《中英双方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建立中英军事同盟，中国决定派出远征军赴缅作战，保卫滇缅路这条国际通道。

　　1942年2月，中国远征军开赴缅甸。中国军人能吃苦耐劳，意志顽强，对日寇怀着刻骨仇恨，在对日军的多次作战中频频告捷，很快挽回盟军在缅甸的颓势，保证了援华物资源源运进中国，粉碎了日军迅速灭亡中国的计划。日军大本营气极败坏，于1944年8月派遣原陆军省次官木村兵太郎大将出任缅甸方面军司令官。木村兵太郎和他的参谋长武藤章是日军中最凶残的刽子手，后来均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以甲级战犯起诉，与东条英机等一起判处绞刑。木村兵太郎一到任，便制定出切断中印地面联络的“断作战”，攻击曼德勒（缅甸中部最大城市）和伊洛瓦底江的“盘作战”，与阻击印度洋沿岸登陆盟军的“完作战”计划。实际上，这3个“作战”计划的目的，都是为了切断中国抗日战争的物资运输，从而扭转日军在中国的败局。为粉碎日军最后的疯狂反扑，中国远征军与美英军组成混合突击队，在新一军军长孙立人的指挥下，沿缅北孟拱至密支那一线与日军展开激烈的争夺战，打通了卡盟、孟拱、密支那之间的交通运输线，为从印度、缅甸和中国滇西再开通一条援华物资运输线——中印路奠定了基础。这时，攻取缅北的水陆要塞密支那成了整个缅北战场最为关键的一仗。

　　密支那在缅甸最大河流伊洛瓦底江的上游，距中缅边界不到100公里，由日军王牌部队、号称“热带丛林之王”的陆军第18师团驻守，同时拥有空中打击力量，成为滇缅路的最大威胁。当时，中美两国于1942年5月开辟的“驼峰飞行”——印度至中国的空中运输桥梁，正好经过密支那和八莫的日军机场警戒空域，这两个机场都驻有日本零式战斗机。零式战机是二战中性能最优良的战机之一，作战半径可达1030公里。

　　日军一旦发现“驼峰”运输机，只需10分钟就可以拦截击落，成为“驼峰飞行”除恶劣气候之外的最大威胁。因此，盟军司令部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从日军手里夺回密支那。

　　攻击密支那的战役选择在一个漆黑雨夜进行。由新38师空降奇兵占领日军机场，新30师趁夜黑强渡伊洛瓦底江，夹击歼灭敌18师团。赵殿玉时任新30师的一名班长，参加首批强渡。

　　伊洛瓦底江发源于我国云贵高原，流经亚热带、热带雨林，水量充沛，在密支那段江面宽阔达5000米。

　　中国远征军战士每人借助一捆树枝的浮力武装泅渡。赵殿玉来自干旱少雨的甘肃，没有学过游泳，还得背着一杆汤姆森式冲锋枪和100发子弹及10枚手榴弹。他和战友们怀着必死的决心跳下江水，在夜色遮掩下游向对岸。日军在伊洛瓦底江西岸筑有坚固的江防工事，防守十分严密。发现远征军趁黑渡江，日军轻重武器一齐开火，打得江面仿佛开了锅。

　　爆炸的水柱时而将中国战士压下水底，时而又掀上波峰，赵殿玉和战友们死死抱住树枝，拼命向对岸冲击。虽然日军是盲目射击，仍给远征军造成严重伤亡，江面浮满战友尸体，时不时撞在赵殿玉身上，空气和江水中都弥漫着血腥气味，灌入他们耳鼻的全是血水。远征军战士们全把生死置之度外，一边开枪还击，一边尽力登陆。正当赵殿玉从炸开的日军江防工事缺口爬上江岸时，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爆炸，灼热的气浪将他抛起震晕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赵殿玉被雨水激醒，发现不远处有两名自己人，3人立刻组成战斗小组，向枪声密集的方向冲去。

　　这时密支那机场已被盟军占领，日军乱了阵脚，全线溃败。赵殿玉他们与作最后顽抗的日本兵展开白刃肉搏。和他对峙的鬼子善拼刺刀。他扔了冲锋枪和鬼子肉搏，没想到鬼子兵都会柔道，将他摔倒在地。就在鬼子向他扑下来的一刹那，他使劲两腿一蹬，把鬼子踢翻并死死压住，活捉了这个日本兵。这次战斗，盟军配合默契，作战英勇，几乎全歼敌18师团，取得了缅北战役的最后胜利，保证了滇缅路的畅通无阻，同时还打通了印度到中国的运输通道。日本直到投降，始终未能切断这条运输线。盟军印缅战区司令官史迪威将军称赞这次战役是“中国历史上对第一流敌人的一次持久进攻战”。

　　在这次战役中，赵殿玉右小腿被敌军子弹洞穿，幸未伤及筋骨。此次战役远征军伤亡很大，部队损员严重，赵殿玉只休整了一周，收好因活捉敌兵而荣获的军功勋章后，又投入了战斗。因中国境内的日军企图从云南再次扑向滇缅路，远征军奉命进入云南作战，成为中国战场第一支大反攻的部队，屡次重创日军，收复滇西失地38000多平方公里。

　　此后，赵殿玉又英勇作战，生俘两名日本兵而获得一枚军功奖章。收复滇西失地后，远征军继而进入两广，发动全面反攻。日军大势已去，步步败退，一路烧杀抢掠。赵殿玉所在的部队收复百色城时，但见一片焦土，满地尸骸，全城连一间完好的房屋都没有。面对日寇的残酷暴行，全军将士无不挥泪切齿，发誓要把日本侵略者全部消灭在中国的国土上！

　　中国军队在湘西雪峰山大会战中取得重大胜利，日军再也无力在云南、广西发起任何有规模的进攻了。不久，日本天皇颁布了投降诏书，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在采访中，赵殿玉一再说，即使美国没有对日本投下原子弹，他们也很快就要完蛋了。日本的投降，是中国人民持久抗战的必然结果。

　　在远征军归国的战斗中，赵殿玉再次负伤，大腿又被日军子弹击中，取出子弹后，愈合的伤处一直隐隐作痛。直到1989年，在病痛不断加重的情形下，他在永昌的医院拍了片子，才发现腿部肌肉中还有一颗子弹。

　　原来，当时有两颗子弹同时击中了他的腿部，并在他的肌肉中发生碰撞。医生为赵殿玉取出了另一颗子弹时，距离他负伤的时间已过去47年了。

　　现在赵殿玉珍藏着一颗严重变形的日本三八式步枪子弹，这颗从他身体里取出来的子弹，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实物见证，也是中国人民英勇抵抗侵略者，用自己的血肉捍卫民族尊严的历史见证。

　　赵殿玉与战友曾被困缅甸热带雨林3个月之久，近100天的时间里根本见不到太阳，瓢泼大雨一刻不停，脚下到处是水坑，蚂蝗爬上战士们的赤腿吸血，部队所过之处血迹斑斑，成为一条真正的“血路”。在部队跋涉通过野人山原始森林的时候，成群结队的黑色大蚂蚁趁人休息时爬上身来吸血吃肉，经常有人一夜就被吃成了一堆白骨。赵殿玉老人说，在这将近100天的日子里，将士们实际上根本没有睡过一个正式的觉，把湿树叶扒开露出一点土就是最好的“床”了。不少战友由于极度疲劳，躺下就失去了知觉，结果被蚂蚁吃掉了。将士们带的军粮吃完后，就沿途采集野菜，但是大家都不认识热带植物，经常有人因吃了有毒的野菜、野果而丧了性命。野人山这座连缅甸人都视为“地狱”的恐怖森林，留下了许多少中华男儿的忠骨。尽管条件如此艰苦，远征军将士却在野人山修筑了一条连接印度和滇缅路的通道和一条当时世界最长的输油管道，创造了一项战争奇迹。直到今天，赵殿玉老人一说起这段经历就禁不住泪雨涟涟，不禁就要洒酒遥奠那些埋骨异国的同胞战友。

　　提起当年一道参加远征军出国抗日的4位永昌战友，赵殿玉老人的心情沉重起来，因为那4位战友都已不在人世了。当年和他一同下连队的何庆胜也是一员勇敢战士，在海外作战中立过战功，后来起义参加了人民解放军，抗美援朝时再次出国作战，此后就失去了消息。包得温当时分到远征军的汽车连，在枪林弹雨、崇山泥沼中运送军用物资，练就了过硬的驾驶技术。

　　1976年，组织为他平反“历史问题”时，狂喜之下心肌梗塞而猝然长逝。李其善和刘锦云能文善写，安排在了军部，虽然没有直接参加过战斗，也都为抗日作过自己的贡献。永昌籍的5位抗日远征军战士都没有埋骨异国，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远征军在缅甸留下了5000多位将士的忠骨，其中有名震中外的抗日民族英雄戴安澜将军。

　　说到日寇的凶恶残忍，赵殿玉老人情绪激愤：日本鬼子个个都受过常人不能想象的法西斯兽化训练，在“武士道”精神鼓舞下，杀人不眨眼，自己也不怕死。与日寇遭遇，中国军人绝对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宁可战死沙场而不能当俘虏。日寇虐杀战俘的残忍是没有亲眼目睹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的。在密支那战役中，日军见大势已去，竟然把自己的伤兵和随军妓女绑在一起抛入江中淹死。与这种完全丧失了人性的兽类作战，中国军人是在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下，以一命换一命的信念与之搏斗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胜利就是用这样的牺牲换来的。

　　据乡亲们介绍，赵殿玉老人现在劲头还很大，经常把老年人组织到一起，练秧歌，闹社火，每到过年过节，他还把秧歌队领到城里去表演。说着，赵殿玉老人还欣喜地找出他带领乡亲耍社火的行头，扎绑在腰间，向记者展示了一番。

　　2004年，赵殿玉老人还代表金昌老年人门球队，到兰州参加比赛，获得了全省第二的好名次。

　　平时，赵殿玉老人在家里最喜欢养花，记者在他家院子里看到各色的花卉正散发着沁人的香气。正是由于赵殿玉老人已经“死过好几回”了，他心胸豁达，热爱生活，所以尽管他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身体里留着永久的伤痕，却仍然体健心康。

　　为了让这位老英雄安度晚年，政府非常关心他的生活。现在，他享受着正科级退休待遇，每月能领到1800元的退休金。

　　赵殿玉老人说：“现在我生活得很充实，也很满意。”我们也祝愿这位伟大抗日战争的见证人和参战者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