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南香红
□本报记者 鞠靖 徐楠 曹海东
□实习生 许桐珲
它来了
3天之内它一路北上,惊动了中国大小上百个城市。
它恣意地使着性子,暴怒、威猛、狂放、戏谑,没有人可以对它说一个“不”字。但是,当人们准备用盛大仪式恭迎它时,它却抽身爽约,闪了上千万人的腰。
台风“麦莎”横扫中国大地,瞬间改变了千千万万中国人的生活。
江浙:巨兽的咆哮
他就像抓着滑翔机一般,被带离地面30多米,结果摔成重伤,次日晚间不幸身亡。
8月5日上午9点钟,巨兽在东海东南部海面上徘徊,在它附近,空气在高速运动,每秒钟45米。
人们把它叫做“麦莎”,这是一个来自于老挝的名字,但后来在网络上被人们改称“麦杀”,因为要不了多久,它就要登陆中国,而它的威力就要被见识到。
8月5日下午15时45分,浙江省气象台将台风“麦莎”橙色预警信号升级为红色警报。人们急急忙忙地搬家,浙江组织了124万人撤离,4万多艘船只回港避风。
但是“麦莎”并没有按照人们的预计在温州登陆,它拐了个小弯,将脚踏向了台州市玉环县干江镇。
“麦莎”在怒吼中登上中国大陆的时候,中国新闻导刊记者吕良感到了害怕,“整个房子突然颤抖起来了”。这是8 月6日凌晨3时45分,12级以上的大风狂暴地揭掉了台州玉环县干江镇1000多间房屋瓦片,毁掉了干江全镇一半的田地,让700多亩葡萄园变成了排洪水道。
“麦莎”怒气冲冲地前行,暴雨如一堵白色的墙遮住了世间万物。宁波北仑港很快就感受到了威力。8月5日狂风呼啸了一夜,中国女排这时正在北仑参加女排世界锦标赛资格赛,由于风声太大,基本上所有的人都没有睡好。女排助理教练俞觉敏早晨起来才发现,一夜狂风之后,“麦莎”撕开了比赛馆的屋顶,雨水灌入比赛场地,包括照明设施在内的多处电器泡了水,无法正常使用。而这座总投资高达2.3亿元的体艺中心正是女排世界锦标赛资格赛的比赛场地。比赛只好搬家。
“麦莎”吹破了杭州西子湖的容颜,西子湖在狂风与暴雨中白浪排空,花枝乱颤,顿失往日的淡定与娴雅。杭州全城笼罩在风雨之中。“麦莎”折断一棵棵的大树,就像折断一根根筷子一样。
杭州《都市快报》记者陈奕在“96110”和话务员们一起守候了9个小时。基本上每隔15分钟,就有电话进来说某某地方又有树被吹倒了。还有瓦片吹飞了、空调架子掉了、广告牌店招店牌吹飞了、窨井盖不见了、电线杆被拉掉了……
“麦莎”让手机没有了信号,让电灯忽明忽暗,让玻璃窗发出哗哗巨响,让高楼摇摇晃晃。
“麦莎”不仅在破坏,还制造着杀戮。
8月6日夜里11点半左右,张德利夫妇在睡梦中死去。“麦莎”袭击江苏泗洪县瑶沟乡大庄村、宋桥村时,拦腰折断了一棵大树,这棵大树砸倒了张德利的房子。
瑶沟乡派出所的冯警官在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了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大风经过之处,数十家屋顶被掀,沿途大树小树被拦腰吹断。村民张善红家种了几十棵树,都是30多米高,脸盆粗了。去年有人出16万想买他们都没舍得卖,这次全部被台风从2米多处拦腰吹断,有一棵被刮断后,竟然被刮出50米开外。
从6日早上5点到7日早上5点,江苏省共有24个县市出现超过50毫米的暴雨,共有19个县市出现9级左右大风,共有10个县市出现10级左右大风。
马老太独自在江苏泰兴老家的两层楼房里过了惊魂一夜。6日下午5点多钟,天突然就黑了,伸手不见五指,风从细小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一阵阵啸叫,就和旧时戏台上模拟的严冬狂风一般。除了风声、雨声,马老太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自家的这幢房子快被风吹散架了。在她的记忆中,60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狂风骤雨,即使是当年住防震棚中的日子,也没这么令人害怕。
南京一度处于“麦莎”的中心区,但南京人却享受到了“麦莎”的“温柔”。江苏省气象台首席预报员沈树勤说,“ 麦莎”在南京还是很“人性化”的,它选择在凌晨时“发威”,等到人们起床后就“偃旗息鼓”。
温柔当然是相对的,南京市在8月6日这一天,还是吹倒70余棵大树。
在一处涵洞口,司机老霍开着他的大卡车想趟过深过小腿的积水,结果熄火不动了。接着,一辆大客车也在涵洞口熄火,牌照也让水给冲掉了,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司机一下子在积水里捞出7张车牌。
据浙江省防汛抗旱指挥部8月6日晚公布的统计数据显示,浙江温州、台州、宁波、舟山、丽水、嘉兴、湖州和绍兴等8个市、49个县市区,623个乡镇受台风“麦莎”影响,有840.3万人受灾,倒塌房屋13000多间,因灾死亡 2人,失踪2人,死亡和失踪是由于温州乐清市两处山体滑坡压倒房屋所致。“麦莎”已给浙江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达65.6 亿元人民币。
而江苏民政部门的初步统计是,“麦莎”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达12亿元。
只有一个人想蔑视“麦莎”,却被轻易地报复了。江苏南通港闸区卢泾乡40岁的陈某是位“风筝痴”,这天他想要借着“麦莎”强劲的风力放飞一个大鹞子风筝。他的那只数米见方的“板鹞”是南通风筝中的极品,板身硕大,非八九级的大风不能送上天。8月6日上午,“麦莎”前锋已至,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陈某心痒难忍,趁着雨歇,陈某拿出风筝就开始试放,结果风筝一上天就失去了控制,直往天上窜。陈某舍不得这只大风筝,于是紧紧攥着风筝不肯放手,他就像抓着滑翔机一般,被带离地面30多米,结果摔成重伤,次日晚间不幸身亡。
上海:颤栗的东方明珠塔
有人揭开了下水道的盖子,期待着满街的水能尽快下漏,却没想到一股股的污水从下水道口涌上来。
驾驶上海—台州长途客车的陈师傅看到了“麦莎”奔袭上海的情景。艳阳高照的午后,天边突然出现翻滚的黑云,排山倒海地压过来。就像是一块黑幕布快速地拉过来,上海那一边的白亮天空一块一块地被“吞”掉。大雨瞬间倾盆而至,天地一片昏暗。
8月6日中午1时前后,范志红在雨声中醒来,她“吓了一跳”——自己睡的床像一座岛屿,只差二十来公分,水面就要没过床了。水上漂着各式各样的鞋子、盆,还有自家菜店里的白菜。
这里是上海棚户区最集中的天镇路,而它迅速就看起来像一条河流了。
开馒头店的老张和老黄忙着把做馒头的机器、电机不断向高处转移。然而冰箱还是因为无法抬高而损坏。
有人揭开了下水道的盖子,期待着满街的水能尽快下漏,却没想到一股股的污水从下水道口涌上来。
街上越来越臭。
居民们拨打了110。出警车辆很快从街的一头扎进了积水,没等走进街中央,就抛锚被困。车上的两名警员,立刻如同置身孤岛。
不一会儿,一辆拖车从马路的另一端急急开来,经过范志红的菜店时,掀起的浪头一把就推翻了屋里的液化气钢瓶。范志红站到街边嚷嚷起来:“开那么快做什么?!”但大雨吞没了抗议的声浪。
上海虹桥路高尚住宅东方曼哈顿小区地下车库里200多辆奔驰、宝马等高档轿车漂在1米深的积水里。物业管理部门临时采购了20多台排水泵不断作业,才使积水水位逐渐下降。
“麦莎”在高楼的森林和花花绿绿的广告枝杈间穿行。“麦莎”到来之前,上海就拆下了4100多块广告牌,但上海市防汛指挥部新闻发言人章震宇说还是有两位数以内的路牌、广告灯箱倒塌。出租车司机大李在6日晚上亲眼看到:一个广告牌轰然倒下,与一位行人的距离不超过1米。
路牌有被刮倒和刮反的,因此上海的警方不得不提醒市民出行要仔细看路牌,不要走错了方向。
从红色警报到黑色警报,上海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考验。
8月6日清晨5时,地铁一号线常熟路到衡山路站的值班人员发现,有地表积水从地铁风井口灌入地铁隧道。地铁停运5个小时。“幸好是在周六,你不能想象在平日高峰期大上海地铁停运的情景。”上海的徐先生说。
8月6日夜,有人在东方明珠塔上感到微微的摇晃。
上海的机场也在“麦莎”的威力下关闭近两天时间。这在上海的历史上也是从未有过的。从8月5日晚开始,上海的浦东和虹桥机场开始取消部分航班,直至7日台风警报解除。
8月7日,刘小利在虹桥机场无奈地待了9个小时。
那一天,是上海机场在开始恢复秩序的努力中,最艰难和最混乱的一天,是上海历史上罕见的海陆空全封闭的一天。
“候机厅里满满的全是人,不少人在扎堆打牌,到处扔着吃过的饭盒,有人铺着报纸睡在地上,简直就跟火车站没什么区别。大家的感觉像是在战争时期的防空洞里相遇。”盒饭送来的时候,刘小利常常看见哄抢的场面,甚至有五六个人把一箱雪碧扛到角落里独享。保洁员已经来不及清扫。候机的人最后反而都很熟了,有人聊得实在投机,干脆转移到机场咖啡厅去畅谈。
南汇、金山等区县,是上海市重要的蔬菜产地。台风过后,全市50万亩菜田中,七成受淹受损。
范志红每天都要去江桥的蔬菜集散市场进货。直到8月9日,她只是勉强批到了三袋毛豆、两袋藕。
从中午12点到下午6点多,范志红守了6个小时,又一次空手而归。
这些都不是大上海最危急的地方,上海最危险的地方在施新发的脚下,长达60公里的“一线海塘”,上海市的海岸线。这里是“麦莎”登陆上海的必经之地,是挡海潮涌入上海的屏障。暴风雨中,施新发们得五六个人一齐出动,手挽着手巡察堤坝。因为单人出去很容易被台风吹走。他们相互之间,即便靠喊也是听不到的,只能靠打手势来交流。
“麦莎”赶上了中国的农历七月大潮,暴雨与大潮的全力,使上海成为一片泽国。上海市84条马路变成了汪洋。
米店老板娘蔡敏家的17袋大米以及一些芝麻在臭水中沤了一夜。蔡敏的丈夫在其后的几天里,不间断地将浸泡程度较轻的粮食,洗净了翻出来晾晒。街上的很多人看到他家的黄豆被泡得硕大。
凌晨两点左右,复旦大学附属第二中学门房的老杨师傅被急促的敲窗户声惊醒。
来人要求借用电话——街对面的简易印刷厂里,出现了紧急情况。
积水漫进了印刷厂的房子,一个没有拉断电闸的接线板被泡在水里。转眼间,积水涨得老高,在厂子里值班的一名江苏老工人和一位安徽女工,先后触电倒在水中。
120急救车在暴风雨中开过来,但事后人们知道:在触电的当时,两个人就已经死去了。
在本次台风过程中,整个上海市有16万人被安排转移。
北京:等待“戈多”
熬得双眼通红的他和北京气象局的所有专家等待了“麦莎”好几个昼夜,但还是被“麦莎”“闪”了。
北京以100万防汛之众等待“麦莎”。
8月8日,北京的天气异常闷热,天空阴沉,但没有一丝风,所有的人都把这当成是暴风将要到来前的宁静。
对于北京人来说,没有见过台风的多了,包括北京市气象局局长郭虎。十多年来他从一个预报员成为局长,但台风从来没找过他。这一次他感到对手来了。
北京市气象台在8月初就将目光锁定“麦莎”,8月6日凌晨,蓄势待发的“麦莎”自在浙江登陆后,一路呼啸北上,袭击了浙江、上海、安徽和江苏、山东等地。8月6日上午,北京市气象台正式给北京市政府提交了关于“麦莎”来袭以及带来暴雨等重要天气状况的报告。
当天下午,郭虎亲自到市政府汇报关于“麦莎”来京的相关情况,据参会人士称,会上气氛异常紧张,各个相关部门也在场,市领导迅速布置工作任务。
2004年的“7·10”暴雨袭京,北京几乎瘫痪,现在台风来袭,显然让各方异常关注。
“市长要求各个部门不许出事,包括电力、交通、水库、采空区等。”一位参会人士说。
北京严阵以待。市民们都知道,十年不遇的大暴雨要到来了。
因此他们从以下信息中得到了初步的安全感:北京市交管局连夜召开紧急会议,部署了防汛道路交通保障方案;铁路部门迅速启动防洪应急措施;北京市水务局、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调整成立72个防汛指挥部,共制定156个专项应急预案;17座病险水库被腾空准备迎汛;4万群众被转移避险……
“请关好窗户,检查阳台是否有易坠物品。”西城区展览路街道百南居委会主任王振玲不断地在辖区内挨家挨户地通知。这座城市的最基层政权都行动起来。
崇文区前门地区平房里的居民被半夜敲门声惊醒,这一天,前门深夜排查了3000老危房。而前门地区已经在一所小学布置了床铺等设施,安排出了紧急避难所,万一有危险发生,居民可以到学校暂住。
8月8日凌晨,延庆县珍珠泉乡84岁的程文明被人背出了危房。
八里庄南里160号院里居住的老杨,在自家客厅的门槛外堆了10个左右的沙袋,约有半米高。
等待“麦莎”的时候,京城里的食品价格也在上涨。一些人在储存蔬菜。从8月1日到7日,北京部分地区的土豆价格已经由5角上涨到7角5分,西红柿批发价格也由6角上涨到7角多,北京一些地区的西红柿价格甚至高扬到1.5元。而基围虾的价格也在这样的等待中翻了一倍多。
还有人瞅准了塑料行业——“麦莎”使得人们的防御暴雨意识加强。一个摊点的塑料布原来每天只能卖出三四卷,现在一个下午卖出20卷。
但是“麦莎”一直迟迟不来。北京市民集体在“等待戈多”。
在这个难熬的夜晚,像热锅上的蚂蚁的还有京城成百上千的都市报的记者们,很多记者都被布到城市的各个点上,等着暴雨来临,等着抢发新闻。
“现在开始打雷了,可能要下雨。”8日晚,家住亚运村的刘先生给《法制晚报》打了不下四次电话,新闻热线报告员的热情也不比记者低。
“减码吧,原来预报的是大到暴雨,看来不会来了。”9日晚上11点30分,和“麦莎”绷了几天劲的北京市气象台台长郭虎终于说。
熬得双眼通红的他和北京气象局的所有专家等待了“麦莎”好几个昼夜,但还是被“麦莎”“闪”了。
雨,到9日凌晨四五点之后才姗姗来迟,风,一点都没有来。北京城区的降雨只有10毫米左右,“麦莎”和北京开了一个玩笑。
8月9日凌晨6点,跑了一夜的出租车司机老宋略带疲倦地对记者说道:“凌晨雨还大些,现在小了。”他很肯定地说并不像报纸上说的那样会有“暴雨”。
宋师傅看天气更相信“老话儿”,他说, “老话儿说,早起看东南,你瞧,东南边都发亮了,下不了多久了。”他早就盘算着雨下不了报上说的那么大。
“前两天广播里总嚷嚷着说要下要下,就是老不下。嗨,你有准备的时候,它偏偏不来,你不预报吧,它还搞突袭。 ”
老宋所说的突袭,正是2004年夏天那场淹翻了半个北京城的暴雨。
老宋对天气预报颇有微词。
坐在记者对面的北京气象台台长郭虎对于台风预报不确切也是露出了“难为情”的笑容。
“世界各国都是这样的,都有预报不准。”郭虎笑称,“10次里面9次预报对了,但是1次没有报对,那么市民可能记得就是这1次没有预报对的。”
9日下午,雨势渐小。
“麦莎”晃了北京掉头北上,在大连海边掀起3米多高的大浪。
这是它在中国的最后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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