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论

　　岁在乙酉，又六十年。六十年前的今天，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艰苦卓绝、惨烈异常的中国抗日战争，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终于落下帷幕。

　　六十年这个数目，在中国的历法文化和历史哲学上具有特殊的意义。所谓甲子一轮回，并不是简单的历史重复的意思，而是更加超然地站在时间河流的岸边，看浪花淘尽英雄，发古今盛衰之幽思。那是“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的历史理念，那是“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的历史认知。

　　然而那一场中日战事的结束，并没有在这样的历史理念和认识逻辑中演绎。六十年来，战火虽然熄灭，硝烟却缭绕不散。总是旧恨难了，时而新愁又添，历史的乌云盘旋在现实的天空，和平鸽虽然不断振翅却难以自由飞翔。

　　值得注意的是，中日两国战后关系的发展轨迹，同样不符合西方理性的线性历史观和国际政治中的实用主义。考察战后德意和英法等国的关系，我们将会发现，六十年来之中日关系，其实是现代国际社会产生的一个怪胎。

　　八年抗战，血沃中华，多少壮士在炮火中成灰，多少妇幼在硝烟中煎熬，终于迎来胜利之日。然而，身为战胜国之民众，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中国人在多大程度上享受到了胜利者的荣耀？身为战败国之民众，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国力上，日本人又在多大程度上对中国人低头认输了？

　　无论秦皇汉武，还是希腊罗马，多年的战乱终于结束之后，胜利者无不休养生息，发展经济，壮大国力。而中国当年，胜则胜矣，却从未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刚刚从“密苏里”号军舰上接过日本的投降书，苦难的民族尚未从战火中喘息过来，又迅速陷入国内战争的旋涡之中。

　　一俟三年国内战争结束，冷战的格局却已铸成，世界多数国家都被苏美两大帝国请君入瓮，中日两国在所难免，甚至不请自来。而在冷战的格局中，刚刚定下的胜负已经无人理睬，甲乙丙丁座次重排，战败国日本已经和最大的战胜国之一美国站在一边，而中国和苏联则成为另一阵营中的主要成员。

　　在这样的对峙之中，日本对中国认输的心态自然无从谈起。甚至恰恰相反，从客观的史实来看，两大阵营对抗的过程中，日本所依附的西方资本主义势力占了不少便宜；苏联解体、柏林墙倒塌之后，他们往往以胜利者自居。

　　再看国内发展情况。战后日本在美国的扶持之下，建立了西方式的民主政治体制和市场经济模式，在废墟上埋头苦干，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经济腾飞，一跃而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而中国的“大跃进”、“反右斗争”、“文化大革命”等轮番登台的政治运动，破坏了上世纪五十年代短暂的和平建设氛围，错过了一个战胜国若干年的发展机会。

　　时间在甲子中流逝。待到上世纪80年代国门打开，中国人所见到的日本国民，已全然不是那个乙酉年灰溜溜滚回去的鬼子兵了。当时赴日留学的中国人，和上世纪初赴日留学的先辈，怀着某种类似“师夷长技”的心情。而那时是在甲午战争之后，胜负两国情状分明。

　　经过冷战一役，当年抗日战争的胜负关系已被扭曲变形，面目模糊。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以“暧昧”来形容现代日本，而中日之间的胜负心理，又何偿不被冷战搞得“暧昧”了呢？

　　正是在这种暧昧心理之下，日本右翼势力一再歪曲事实，挑衅历史，刺痛战胜国的伤疤。面对历史教科书、靖国神社这样和战争相关的事情，受到羞辱的不是战争的失败者，而是胜利者，足以证明这六十年来，历史关系被扭曲到何等地步。

　　今天，在又一个甲子轮回的纪念日子，梳理这六十年来的历史，不仅仅是要找到国际关系被扭曲的原因，更要找到寻回战胜国的尊严的道路。这种道路，并不是空喊口号或者“抵制日货”的道路，而是建立强大的现代化国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