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浦口郭永柱家,是抗战在家庭意义上的一个中国标本。
家庭的两代人,不仅是战争亲历者、受难者,更是抵抗者、救援者、罪证保存者。
郭永柱的父亲郭学礼曾任张治中将军侍卫,亲历两次淞沪抗战。在南京保卫战中格毙包括日本大队长酒井一郎少佐在内的4个日本兵。
祖母郭史氏在大屠杀当夜,从死尸堆里搜集日寇的罪证,还救助过幸存的士兵。
而今,年届六旬的郭永柱,捐出了两件宝贵的证物——一把日军少佐用过的指挥刀,这是他父亲刀劈敌酋夺来的罪证;两根带血的长铁钉,是他的祖母在电线杆上从日寇钉死的中国士兵身上拔下的。还有一只盛汽油烧过同胞的白铁皮桶,54颗被血染红的军服钮扣……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好像很早就开始捐赠物证了。你父亲留下的日本军刀你也舍得捐?
郭永柱(以下简称郭):我1985年捐了祖母留下的白铁皮桶和铁钉。那把刀我是前年捐的。我文化不高,但我知道,把它捐出去,比放在家里有意义。
我把刀捐出去的那年接到个电话,说是日本东京都打来的,前面的人叽哩呱啦讲一句,后面翻译翻一句。我费了好大劲才弄明白,那日本人的爸就是酒井一郎,被我父亲杀掉的。
记:他跟你说什么呢?郭:他想出钱把刀赎回去,叫我出个价。我一下就把他顶回去了。我说,你出多少钱都不能卖给你。记: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他怎么说日本人?
郭:我父亲是1998年去世的,活了90岁。他跟我说,日本人太凶残了。去世前一年,他还写过回忆录,说是要把自己的经历记下来,对青年人进行爱国主义教育。
我父亲火化时,化出两颗三八大盖的弹头。难怪他活着时,就老说肩胛骨涨啊痛啊的。
记:这两个弹头呢?郭: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朱馆长后来也跟我问起这个事,说是个很好的证据,我们那时没想那么多,给葬进公墓里了。
记:你父亲真勇敢。他给你讲过他们打的仗吗?
郭:讲过。我父亲打过北伐,打过两次淞沪抗战,南京保卫战时是特务连连长,都是打硬仗的。他腿上都是伤疤,都是叫刀给劈的。
淞沪抗战时,我父亲是八十八师的,打仗时把手榴弹扎成一束向日军装甲车扔,用轻重机关枪扫日本人。特务连一个叫朱桂财的上等兵,身上捆着八颗手榴弹,冲过去炸掉日军装甲车。我父亲也打得眼红了,端起步枪冲过去跟日本人肉搏,他一个人就刺倒了3个。他就是在淞沪抗战后升的连长。
记:你父亲是怎么逃出日军魔爪的,他们这些老兵后来聚过吗?
郭:他在南京保卫战后,是游过江才捡了条命。等到第二年日本人杀人杀得少了才回来,他还帮新四军打捞中国军队扔在江里的枪支。
他们老兵聚过的。八十八师师长孙元良,他的儿子就是秦汉,八几年拍《南京大屠杀》电影,把我请去见过面。记:你祖母跟你们讲过她所看到的日军暴行吗?
郭:经常讲。1946年南京审判日本战犯,我祖母还是民众代表,控诉了大屠杀暴行。
她那时住在下关石梁柱,被日本兵抓去烧火做饭。看到日本兵把老百姓和中国兵一批批的押到下关江边,用机枪扫,多的一批就杀死三四千人。还看到挖中国人的心肝,割耳朵,或者浇上汽油烧死。心里那个恨啊!
记:你祖母救过一个中国士兵,日本人怎么没杀他?
郭:这个事情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一个日本军官的。他叫佐藤贯一,原来是个海军大佐。那时抓到的中国战俘,大多就这么杀掉了,他保下了32个,都是四川湖北的,说他们老实。其实,佐藤贯一在做生意,当时在南京开砂场,开面粉厂,他用这些人给他修码头。
我祖母救的中国士兵叫张士荣,四川人,我祖母后来送他到苏北的新四军根据地了。他后来来过浦口,跟我们一家人到纪念馆参观。他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入了党,解放后在邯郸工作。
记:你这几年碰到过日本人、和他们交谈过吗?你对日本人的印象怎么样?
郭:交谈过。记得佐藤贯一的儿子拉着我的手说,日中不能再开战了,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但不瞒你说,我心里还是有疙瘩的,日本代表团来南京,我还是不愿意去见。
记:为什么?
郭:感情上接受不了。我们一家,死在日本人手上的就有四个,伯父伯母,姑父姑母。另外,我觉得一些日本人现在还是很轻视中国人,你看他们(日本右翼分子)最近就老是搞事,不肯承认历史。
(记者俞剑弘 都市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