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先驱导报文章
一直感觉诗人应该是瘦的、清癯的,这不单指身体,还包含了对他们精神生活的特指。
我的诗歌阅读零零碎碎,几乎全部得益于八十年代初期开始的“朦胧诗”。诗歌让我感受到语言的巅峰状态。诗歌于现实生活无补,却可以让内心感应到很多超越现实的丰盈。对于我这样的诗歌阅读者而言,那或许是一种点滴的精神滋养,察觉不到它显像的一面,却在经年累月的偶然相遇里找到还乡般的体验。
2004年,我读《收获》杂志的重要理由之一就是上面连载的一个专栏“世纪金链”。专栏的作者北岛对于成长于七、八十年代的许多人来说,绝不仅仅是怀旧意义上的。他的诗歌怎样点燃了“新启蒙”的火种,既而薪火相传,怕是只有彼时彼处亲身经历方可真切明了。北岛后来的经历也成了一种传奇,世界开始变幻莫测,他却继续在路上游荡,间或传来的消息让我们知道了他对诗歌不变的虔诚,与“《今天》时代”的那个小伙子并无差异。
于是,“世纪金链”的整年阅读变成了一种审视,从他的文字里寻找这个精神流浪者的轨迹,同时,也不免对照韶华逝去后,自已于庸碌生活间的矛盾种种。
北岛在“世纪金链”中以九位影响中国的西方伟大诗人为主线,串起了七、八十年代中国年轻人的精神探索之旅。两条脉络像是金链上的纹路泾渭分明,一条是九位诗人的生命历程,一条是大师诗作的中文版本比较。北岛屡次提及他不是翻译家,也与大多版本的译者素不相识,做这样的版本比较纯粹出于对诗歌本身的关注。北岛不厌其烦的列举和类比最大程度地还原了这些诗作的本来面目。对于大师们诗歌生活不动声色的讲述穿越了地域与时间,像是生动的素描,让我们得以窥视那些伟大诗作的背后,有着怎样的遭际、怎样的不朽魂魄。策兰于战时的颠沛流离、狄兰·托马斯四进美国的肆意狂妄、帕斯捷尔纳克无法逃脱的流亡生涯……这一切与被还原的那些诗作形成立体的画面,清晰勾勒出诗人与其作品的浑然一体。不可或缺的是北岛在这两条脉络间穿插的七、八十年代他与这些诗作之间的故事,寥寥数笔,那个思想丰盈的时代立即回来了。
那一年的阅读经历中,《收获》上的“世纪金链”是非常重要的体验,诗歌又一次断断续续回到了我的生活,他们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鲜活,更接近实质。
我们这个时代还有人沉醉于诗歌的美好乐而忘返吗?当越来越多的中国诗人身体开始发胖、大脑开始迟钝,忙于尖酸刻薄的所谓“酷评”时,北岛还是那么瘦、那么清癯,在漂泊的路上传送着诗歌的福音。
如今,这个专栏的文字结集出版了,被命名为《时间的玫瑰》。在闷热不堪的地铁里,我翻到这页,里尔克的伟大诗篇跃然纸上,“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在林荫路上不停地/徘徊,落叶纷飞”。(姜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