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内蒙古大草原上放羊和唱歌的小伙。分别的时候宝音唱了一曲他家乡的调,歌声正如我所想象的那样,苍凉而又柔情,洒脱而又忧伤。
宝音唱时用的是蒙语,而且一唱完就立刻去赶火车,来不及为我们解释歌词大意,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关于季节、放牧与爱情的。在广袤的草原上,在数个世纪以来,一定曾有成百上千个如宝音一般的青年,倚着羊栏,在月光下深情地吟唱过它。
22岁的宝音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稚气。这使我怀疑,这长调如果真有始创者,一定比宝音年纪更长,阅历更丰,经受过思念、等待、狂喜和磨难的洗礼。又或者只要如宝音一般,从小在草原上纵马驰骋,看云卷云舒,看风吹草低见牛羊,就能获得属于那里的全部禀赋、精神与气质?
此刻,宝音应该已经回到他的草原,踏进蒙古包,喝一碗阿妈递过来的马奶酒。而我也已离开与宝音相识的城市,坐在西安咸阳机场,等待另一架飞机,载我回南方的家。
我急切地往手提电脑上敲方块字,试图表达点什么,以缓解宝音的歌声带给我的震颤。可惜我思绪混乱难以理清,不知什么东西将我的心房胀得鼓鼓的,仿佛是满足,又有一点微微地疼。
我开始一点点回想关于宝音的细节。这个在培训班上大家都正襟危坐时,他盘腿席地而坐,将本应贴在背上的培训道具————一张红色小圆贴纸贴在脑门的大男孩,领导着他家乡的一个牧民草根组织。这个组织最近的可贵作为,是领导牧民历起抗争,迫使一个非法开采污染草原的金矿关闭,牧民和羊儿,重新回到他们的家园。除此之外,我的大脑里其实没有更多的资讯储存,我记不起他的全名(他的全名起码有6个字以上,宝音是最前面的一小部分),也记不起他的机构,他的名片就躺在我的旅行包里,可我不需要打开它———宝音在我的心里是如此鲜活,仅仅因为他的歌声,只属于那片草原的长调。
宝音离开的那个夜晚,我滔滔不绝地向同室的吴群芳女士讲述那些曾激起过类似感觉的瞬间,比如在麻鸟村那位在最日常的劳作中为我奉献了美丽舞蹈的苗家女子,比如为爱情从内蒙嫁到雷山,然后用数年光阴一点点将自己变成苗家女子的张德华,比如侗族大歌有如诗经一般的歌词,赋予生命源于花蕾的美丽意象。
宝音,让我重温了生命中曾经的感动与美好,也使我确信,那些曾被我们视为文明不肯眷顾的角落,和生活在这些角落的人们,保持着与自然和生命最紧密和本真的关联。
作者:李丽 来源:金黔在线—贵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