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随着矿难频发,煤矿安全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李铁映8月25日在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七次会议上透露了一组惊人的数据,今年1月1日到8月21日,全国煤矿发生特大事故33起,死亡951人,比去年同期分别上升了43.5%和134.2%。而在这组带血的数字背后,是各地私挖滥采的小煤矿屡禁不绝。那它们是怎么来逃脱一次次安全监管的呢?我们的记者前不久在山西省的吕梁山山区有了独家发现。
记者来到汾西县佃坪乡的洞上山,这里属于吕梁山脉的南部林区。站在山顶上,记者见到茂密的森林中,裸露出一个个开采的煤窑,进入林区,记者发现,在树林的遮掩下,到处是正在开采的小煤窑,其数量远远超过了在山顶上看到的程度。平均不到50米就有一个,而且这些小煤窑都在生产。
记者:“一天能产多少煤?”
矿主:“一天能产三十来吨煤,十来个人基本要两班倒。”
记者:“那你们的煤多少钱一吨?”
矿主:“200块钱一吨。”
记者:“要交税吗?”
矿主:“黑口子不存在交税。”
矿主告诉记者,他的煤窑不是经过国家批准的正规煤矿,根本不用给国家交税,每天卖出去煤炭后,除开给矿工的工钱,剩余都是自己的。
记者:“这周围有多少家小煤窑?”
矿工:“特别多,大概有上千个口子,翻梁过去,那边更多,多的很。”
在这位矿工的指点下,记者行车翻过洞上山,往西来到蒲县的克城镇窑沟和小洼村,同样看到了非常密集的小煤窑,一个接着一个,有些仅相隔一堵墙的距离,在不到两公里的范围内,记者粗略地数了一下,就有十几家小煤窑。
矿主:“有手续就是明口了,我们这叫黑口。现在明窑口谁能办进去,光办手续就得几千万,这个小洼黑口子多的很。”
黑口子就是没有经过国家批准的非法开采的煤窑。在调查中记者了解到,这些被当地人称为黑口子的煤窑,不仅没有生产许可证,而且没有任何安全设施,矿主都是直接在山边挖出一个坑口,见到煤就开采。记者见到,有些坑口的顶上没有任何支撑,松动的石头随时都可能掉下来。而开采的方式也是非常原始的。
记者:“用什么工具采煤运煤?”
矿工:“用锄头,是用雷管炸药炸完以后人工运出来。”
然而,没有安全保证的这些黑煤窑生产却十分火爆。据调查,最小的煤窑每天也能生产二十多吨,最大的能生产百八十吨。在离汾西县城不到5公里的永安镇石家店村,记者见到,一些黑煤窑,已经形成一定的开采规模,黑口子周围修建了一排排的窑洞,在这里安营扎寨,明目张胆地开采。在几天的时间里,记者走访了蒲县的克城镇.太岭乡,汾西县的佃坪乡.永安镇等几个主要产煤的地方,私挖烂采的煤窑随处可见。
矿工:“这里查的不严,出了大问题省里面的人才来,不出事没人来。”
这些小煤窑的简陋让人不敢想象。按照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的规定,在今年7月13日后,没有申请办理安全生产许可证的煤矿,一律要求停产。然而,这些无证小煤矿,还在疯狂采煤。这些小煤窑里的矿工,操着各种各样的口音,他们来自全国十来个省份。
矿工:“这里面有一千多到两千人,都是外地民工。”
由于黑煤窑生产十分火爆,吸引来了全国各地的民工到这里挖煤,在蒲县克城镇小洼村,这个仅有两百来村民的村庄,却居住了近两千外地民工。
矿工:“有湖南、湖北、陕西、四川、江苏,好多人在这个地方。”
这些民工告诉记者,他们居住的房子是矿主为他们租的,他们为矿主挖煤,每挖一吨煤,矿主就给他们60到80元,每人每天平均能挖5到8吨煤,每个月能挣到4000到8000元,这个收入在他们家乡是不可能挣到的。如果做好了成为包工头,收入还更加可观。矿工收入能如此高,那么矿主的收入有多少呢?
矿工:“干煤窑就像抢银行一样,一天就能出200多吨煤,一吨就赚200。”
他们向记者算了一笔账,一个每天平均产煤50吨的小煤窑,矿主只需投资10万元左右就可以开采,10来天就能收回投资。因为黑煤窑不存在给国家交税,煤炭卖出后,只需扣除工人的开采费每吨50到80元,剩下的都是矿主的收入。现在每吨煤平均的售价是250元左右,因此矿主每天的收入一般能达到一万元左右,每年的收入可以达到三百多万元。那么黑煤窑的矿主都是什么人呢?
记者:“老板基本上是哪些地方的人?”
矿工:“本地人。”
黑煤窑的矿主大部分是本地人,也有一部分外地人。采访中记者了解到,一些本地人还在不断地开挖新的煤窑卖给外地人。
记者:“还没见煤啊,打了多少了?”
矿主:“我打了40多米吧。”
记者:“你是哪的?”
矿主:“陕西。”
记者在汾西县佃坪乡的洞上山找到了一个新开的煤窑。记者见到上百年的大树被伐倒在地,一条新开的路通向坑口,工人告诉记者,他们在这里是专门给当地人开新煤窑的。
记者:“你们专门是打洞子的?”
工人:“是。”
记者:“打一个多少钱?”
工人:“不一样,四百五吧。”
在暴利的驱使下,这些本地人觉得光靠私采煤炭,赚钱还不够快,他们还通过倒卖小煤窑,大发横财。他们一般有两种方式:一是挖好的小煤窑直接出卖,价格几万到十几万不等。二是请人直接去挖一个新的小煤窑,每挖一米,就给四百五到五百元,直到见到煤为止。那么,这种肆无忌惮的私开滥挖带来了怎样的危害呢?
其实,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条件简陋、野蛮开采的小煤矿,正是很多安全事故的导火索。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李铁映在25日所做的《安全生产法》实施情况报告中就指出,小煤矿的产量只占全国总产量的三分之一,死亡人数却占到了三分之二以上。今年4月中旬以来,全国23起特大事故,都发生在小煤矿。而在吕梁山区,小煤矿引发的事故屡见不鲜。
记者在吕梁山林区见到,哪里有小煤窑哪里就开出来一条路,林区里布满了不规则的路,随处可以见到裸露在外的树根和流失的水土,森林遭到了很大的破坏。林区里面的道路坑坑洼洼,随处可以碰见翻在路上的拉煤车。
记者:“你是从哪个煤矿拉的煤?”
工人:“后边的,没名。”
记者:“怎么会没名字啊?”
工人:“私开的小煤窑。”
由于黑煤窑的煤炭每吨比有证煤矿的煤炭价格低好几十块钱,即使路面危险,也有不少卡车开到林区里面去拉煤。黑煤窑的产销两旺,使这里的炸药需求量也在上升,有些人私藏炸药,由于管理不善,爆炸事故频繁发生。就在记者到达汾西的前一天,汾西县永安镇的大山沟煤矿就发生了一起炸药库爆炸事故,房屋和周围的树林全被炸毁,居住在炸药库背后山上几位矿工的住房也被炸垮了。
矿工:“当时坑有两丈多深,有一千来斤的石头飞到上面来了。”
据了解,那天大山沟煤矿刚把一车炸药卸到库房,半小时后就发生了爆炸。
记者来到大山沟煤矿,试图了解这次爆炸事故的原因,却没有找到煤矿负责人,但是在矿长的办公室里,记者看到了几份整改意见书,是几天前临汾市安全生产监察大队和汾西县安全生产管理局给煤矿下达的。在这份整改意见书上写到:1瓦斯制度不严格执行。2井下洒水灭尘管未完善。3井下机电设备管理差,多处明刀闸,采用农用三轮车运输。最后要求煤矿:立即停止井下任何作业。而事实上大山沟煤矿的生产并没有停止。据这里的工人透露,大山沟煤矿在炸药库爆炸前一直在生产,一位负责放签的老人这样告诉记者:“煤矿每天生产50多吨煤,每天他要发50多个签,一直在放签。”
在调查中,我们记者了解到,仅半年时间内蒲县和汾西就发生了四起煤矿爆炸事故,有二十多人在事故中死亡。其实吕梁山林区并不是随意可以进入的,在当地随处都可以见到用石头垒起来的标志,提醒当地老百姓不要把牛羊放到林区,那么连牛羊都不许进入的山区,怎么却可以随便开煤窑呢?
记者:“私采滥挖和腐败也是紧密相连,这里边存在什么样的腐败现象?”
临汾市国土资源局执法监察科科长李炳麟:“比如说有些党政干部,甚至公检法机关的工作人员都参与到私开矿的经营活动当中,查处起来非常困难,他们都有后台或者保护伞,这种情况比较严重。”
李炳麟,临汾市国土资源局执法监察科科长,一直负责临汾市煤炭资源的监督管理工作,在查处黑煤窑的私挖滥采工作中,他常常遭遇监管上的尴尬。
李炳麟:“要查处哪一个,他不可能说是明确的过来跟你说情,但是可以从其他方面找你一些问题、打击报复。
李炳麟告诉记者,由于各种关系的参与,使监管黑煤窑的私挖滥采工作变得复杂化,他们曾经组织过多次打击私挖滥采的专项行动,但是到了现场要么抓不到矿主,要么抓住矿主和生产者,很快就有人通过各种方式解救。经常是他们前脚检查完,矿工后脚就继续开采。记者在调查时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也是:只要有关系,有保护伞,黑煤窑就能开下去。
李炳麟:“这些党政干部,包括一些特权部门主要是以入干股的形式参与私挖烂采,他给提供一定的关系保护从中得一部分利益。”
除了挣干股外,有的领导干部本身就是小煤矿背后的矿主。
李炳麟:“也有自己投资干的,以其他人的名义实际上是属于自己的,也有就是别人在那干,他出头协调有关关系,给予一定的帮助支持。”
那么,这些黑煤窑背后的人物怎样保护黑煤窑呢?
包工头:“他们的车子只要一来了我们就下去,现在都是电话联系方便的很。”
几位从四川来的包工头告诉记者:他在汾西县佃坪乡洞上山这里已经六、七年了,这条山沟里有四十多家小煤窑,但是有十几家是从来没有被查处过。
包式头:“这十几家关系都很好,当地的那些人或者是站里的人全部没事。”
又是官煤结合给这些非法采矿者撑起了保护伞,那么私挖滥采的小煤窑是怎样偷偷生产,又是怎么逃避监管的呢?
全国人大常委会在《安全生产法》实施情况的报告中,有这样一段话:从已查处的案件看,几乎每一起特别重大事故的背后都存在着腐败行为。记者在调查中发现,那些非法小煤矿矿主除了寻求保护伞之外,也发明了躲避检查的土办法。
记者乘坐的吉普车刚进入黑煤窑集中的洞上山林区,就进入了放哨人的视线,车前不断有来回的摩托车,打探记者要去的地方。经过多次盘问,记者辗转进入了林区,在远处的山上,记者发现不时有巡视的人,当记者乘坐的车颠簸着到达坑口时,矿工们都躲到林子里去了。记者见到,有些坑口已经用树枝遮掩起来,但坑口里还有机器的轰鸣声,矿工的帽子等工具散落在井口。有些坑口刚刚爆破完毕,还冒着烟雾。有些则用土将坑口遮挡了起来。还有隐藏工作做得更充分的,居然一会儿功夫就在新出的煤炭上盖上了黄土。
我们找到了一张收费的白条,它实际上是一张盖有乡党委公章的收费收据,矿主说,只要拿着这张白条,就像拿到了护身符一样,就可以确保他的小煤窑平安无事了。那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呢?
矿主:“这是县里书记打的一张白条,收了我3000块钱。”
在汾西县佃坪乡,许多黑煤窑的矿主都有这样的白条和收据。我们看到一张收款3000元的白条,收款人是佃坪乡党委书记崔新华,还有一张收款收据,收了1000元,收款凭证上盖的是佃坪乡政府的公章。这些收款条上的收款理由都是关闭私开煤矿保证金。那么,这个保证金是保证什么呢?
矿主:“也不是什么费,反正就是要钱,不交不让干。”
这位矿主告诉记者,只要交了这个保证金,就可以继续挖煤,他最后是一次性交了两万元,他的小煤窑才没有被炸掉。像这样的收费是不定期的,并且绝大多数收费都没有出具收据。
矿主:“根本就没打过条子,走到这里来就要,随时检查随时要。乡政府一帮人都不来上班,平时就是有事来看一下,发工资的时候来一下。”
记者:“钱是以什么样的名义收的呢?”
矿主:“他们说是关闭费,实际上也不关,收点钱又让干了,就是让交钱呗。收过一茬子,隔几天又收一茬子,反正是不停的收钱。”
记者就这一问题,三次来到佃坪乡政府,但都没有找到有关负责人。
工作人员:“乡领导一般都不来上班,开会来一次。”
记者找到了曾经在佃坪乡担任打击非法开采领导小组组长的陈明记,他当时的职责就是负责到小煤窑收钱。
陈明记:“这是一家家收的钱,这个钱乡政府没打条。”
在这几张记满了名字的纸上记者数了一下,有20多家小煤窑。陈明记告诉记者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矿主的名字。
陈明记:“这是书记打的白条。”
杨志华是乡政府的副书记,分管非法开采,自己有煤窑。我们找到了一张杨志华收钱后矿主写的证明。
陈明记:“28.5万卖了一处煤窑,现在还有两处,收了3万元。”
记者:“以什么名义收?”
陈明记:“关闭费,实际上没关,只要交就让干。”
陈明记告诉记者,去年乡政府以关闭非法私开煤窑为名,收取的保证金就达100来万元。这样的收费在汾西县佃坪乡不是一年两年了,已经是当地公开的秘密,乡领导的白条和乡政府的收据成为当地非法开采的通行证。
对于煤矿生产中的腐败行为,8月22日,国务院发出了紧急通知,对官煤勾结发出最后通牒,规定,凡已经投资入股煤矿(依法购买上市公司股票的除外)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国有企业负责人,自8月22日起1个月内撤出投资,逾期不撤出投资的,依照有关规定给予处罚。我们还了解到,目前山西已经严厉查处官煤勾结。灵石县严肃处理因暗中参与、包庇私开矿以及失职、渎职的国家工作人员三十五名,公开处理参与非法采矿的人员三十七名。临汾市也有五十一名参与经营或者充当保护伞的党员干部受到查处。看来只有扫清保护伞,这些非法小煤窑才能彻底绝迹。
主编:梁军 记者:曾晓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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