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轰炸西苑，韩永茂经历妹妹失踪、母亲被拐卖、父亲早逝等一连串悲剧

　　77岁的韩永茂老人，如今儿孙满堂，现住在北京中关村街道科育社区安享晚年。他对记者倾诉，他有一个纠缠了六十多年的心结，可能这一生都难再解开了。他的妹妹在60多年前逃难时失散，至今还没有音讯。这么多年来，他每次提起妹妹，心里就一阵阵难过。“妹妹在哪里呢？”每当这时，他也就开始怨恨起当年侵占北平的日本人。

　　68年前，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对北平西苑轰炸，一发炮弹炸掉了他们全家维持生计的糕点铺，当时还算小康人家的韩家一下跌入低谷。在兵荒马乱中，他和母亲被人贩子拐卖到昌平，7岁的妹妹也迫于生计被送走。父亲在妻离子散中郁郁而终。

　　糕点铺被炸 全家讨粥为食

　　颐和园，是韩永茂打小就耳熟能详的地名。“我爷爷在这里的御膳房给光绪做饭。”祖父的厨艺曾是韩永茂最大的骄傲。祖父去世后，父亲继承了家传的手艺，在颐和园附近的糕点铺里做事。他们一家租住在西苑大有庄（坡上村）的亲戚家，虽然不富裕，但一家人和乐融融。“当时，除了掌柜刘海平，就数我爸爸最厉害了。”七旬的韩永茂提起爸爸时，脸上充满孩子般的自豪，但马上又被痛苦的往事掩去了笑容。

　　1937年初，日本人要进城的消息已在民间传开，墙上陆续贴出一些日本人的标语。“铜打铁罗汉，难过六月二十三。”这一句话，在当时被传得沸沸扬扬。农历的六月二十三是阳历的7月30日，随着七月的临近，大人们开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而在9岁的韩永茂看来，这一切都与己无关，依旧和妹妹满院子地玩，把木头削个尖做成陀螺，持棍子来回打，嘴里还唱着“打汉奸”的口诀。

　　这样无忧无虑地玩到卢沟桥事变发生。7月28日，日本人轰炸西苑，“顺便”把一个炸弹丢到父亲做事的糕点铺。“假如没有日本人来，我们一家人不可能走到家破人亡的地步。”韩永茂说。

　　那天早晨，多架日本飞机飞向西苑上空，对着29军一个军营使劲投炸弹。父亲去了糕点铺，母亲拽着他和妹妹飞快地奔出院子，躲在外面大柳树下大气也不敢喘。一通轰炸过后，飞机声逐渐远去，妹妹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吓得迈不动步子。“完啦！”父亲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声大叫更是吓倒了妹妹。父亲顾不上那么多，上气不接下气地述说刚才的一幕。原来，一个炸弹将父亲所在的糕点铺掀翻了，掌柜宣布就此解散，父亲失业了。

　　生活就此断了来源，慈善家免费供应粥成了他们一家的口粮。每天早上，韩永茂拿着盆排长队去领一勺粥。回家后，加上一锅水再煮一下，就成了一家人的饭。后来听说燕京大学有钱人吃馒头不吃皮，厨师直接将皮留下便宜卖，父亲去向厨师买一点馒头皮，再挖一点野菜拌着，这样算是改善一次伙食。

　　妹妹失踪 母亲被拐卖

　　1937年底，母亲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决定出走。那天，她瞒着韩永茂的父亲，偷偷带上韩永茂和7岁的女儿进了城。

　　母亲以为城里的生活会有改观，然而到西直门后才发现这里的生活也是一样的艰难。大路上，满眼的日本兵和汉奸，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走，商业一片萧条。

　　母亲支起小摊给人“缝穷”（缝补丁）挣钱，韩永茂被送去一家做景泰蓝老板那儿做学徒。每天需要给老板倒尿盆，洗脚，扫院子。平时不能出门，每次见母亲都成了他最快乐的时刻。

　　1938年初的一天，母亲像往常一样来找他，并说要带他出去办一点事。没想到这一走却又开始了另一段尴尬生活。

　　他和母亲坐上从西直门到昌平的火车，“现在就带你去昌平过好日子”。母亲一路走，一路喃喃地说。韩永茂发现身边少了妹妹。问母亲时，她才吞吞吐吐地讲：“妹妹早就送人了，太穷，养不了了。”韩永茂闹着要知道妹妹的下落时，母亲就是不肯告诉他。

　　下了火车，他们走了很长一段山路，来到东山口（现在的十三陵附近），母亲糊里糊涂地成了一家农户的新娘，韩永茂成为母亲特殊的“陪嫁”，母亲这才明白，并不是来过好日子的，而是被“人贩子”给“拐卖”了。原来，这家农户特别穷，因娶不起媳妇，才托人进城买一个。在“人贩子”的花言巧语下，迫于生计的母亲跟着到这里找活，没想到却被骗了。

　　既然错就错到底，母亲也认命了。但韩永茂却不依不饶，对父亲和妹妹的思念使他一直策划着出逃，“我只想去找爸爸。”他凭着对家的残存的印象，往一个方向拼命地跑，但总是没跑多远就被母亲找到。母亲也没有责怪他，这样反复几次出逃后，都被母亲找到。最后一次出逃回来，母亲病倒了，他才决定陪着母亲，再也不走了。

　　回家后父亲已阴阳两隔

　　在东山口的生活一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继父去世后，舅父将他带回了韩家。

　　但是韩永茂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邻居给他讲述了他父亲的事。母亲离家出走让父亲整日以泪洗面，他和韩永茂的祖母一起生活，随后又开始给人做糕点。但下班后总是走一段很远的路寻找儿女，一路唱着京戏解忧愁，只要见到和他或妹妹年龄相仿的孩子时，他会跑上去抱住哭，直到哭瞎一只眼睛，还没有停止寻找。1942年，韩永茂的父亲患脑血栓离世，走之前念叨的还是韩永茂兄妹和他母亲。

　　回家后韩永茂重新跟父姓韩，然后就参军了。当时他有一个念头，要解放全中国，让像他一样的苦难人过上好日子。1956年，当兵回来，他到父亲的坟地失声而泣，找不回妹妹成了他惟一无法向父亲交代的遗憾。

　　有了子女后，思念并没有因此而减少。有时候一个人坐着，韩永茂就忍不住会哭，儿女们就安慰着父亲：“又想姑姑了吧？”韩永茂不知道妹妹后来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在那个年月里，更是难以打听妹妹的去向。然而，韩永茂老人还期盼着有一天，兄妹俩会在人海中相遇。

　　■沦陷岁月

　　寄人篱下 被日本人鞭打

　　韩永茂称，常欺凌他们的日伪地主被八路处死，让他有了参军想法

　　在东山口，韩永茂和一群村民来到永陵给一姓孟的地主干活。孟地主是十三陵地区的伪区长，借着日本人的威风，经常打长工，其中一个大哥因为替大伙儿出头，被打后一怒之下就走了。

　　一天晚上韩永茂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了一跳。那天黑灯瞎火的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还记得我吗？”那正是大哥的声音。大哥顾不得寒暄，让他们指明了孟地主的住处后就消失了。

　　几天后，他们得知孟地主被抓，并被处死。原来大哥走后加入八路军，这一次回来是抓汉奸的。“可能受一点对大哥印象的影响，抗日结束后，我也参军了。”

　　孟地主被处死后，十几岁的韩永茂依然在永陵放羊。每一回放羊出去，他都忍不住爬上附近的蟒山。“听说，那里可以看到父亲住的地方大有庄。”

　　有一天，他正在放羊时，遇到一行日本人。一个翻译见到他就说：“小孩儿，你去山里看一下，那儿修路没有呀？”翻译指示了一下大概的方位。不谙世事的他没走多远正好遇到一起干活的兄弟。“你就说修了吧。”听着他给出的意见，韩永茂就跟日本人说前方已经修路了。没想到日本人随后又派一人骑马去探路。回来他们发现没有修，就用鞭子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回家后母亲问清原委，吓得连声警告，以后别撒谎了，也别走那条路放羊了。

　　■人物档案

　　姓名：韩永茂

　　年龄：77岁

　　身份：退休前为中科院职工

　　■抗战时经历

　　1937年韩永茂9岁，父亲凭家传的制糕点手艺，全家人生活还比较殷实，但是当年7月，日军一枚炮弹就毁掉了他们在北平西苑附近赖以生存的家什，从此家道中落。母亲带着他和妹妹逃难，随后母亲又被拐卖。妹妹因无法养活，送与他人，至今没有音讯。韩永茂在继父家为人放羊，无时不思念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妹妹。在日军侵占期间他多次受日伪区长欺凌，并被日军鞭打。他的父亲因妻离子散，哭瞎眼睛，郁郁而终。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陶春

　　本版摄影：本报记者 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