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杨振东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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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时，席卷全国的“清欠风暴”颇引人注目。其中一名河南省郸城籍赴英留学青年花47万元为家乡修路，历时两年却拿不到工程款的遭遇引起记者注意。新的学年马上就要开始，由于无钱支付高昂的学费，这位青年面临着辍学的危险。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工程款被拖欠？清欠对于地方政府来说，到底难在何处？
一笔修路款，两年不能还
王峰回到家后就找到了张德亮，张表示可给10万元，不耽误入秋王峰出国上学用。但到8月初，他到县建委要钱时，却得到了张德亮这们的答复：别说10万元，就是5万元我也找不到地方出呀。
8月26日下午，河南省周口市郸城县西区一条被农田包围的马路上，27岁的郸城青年王峰满脸的沮丧：自从两年前修了这条600多米的路，本想好好赚一把好出国读书，不料却走上了漫漫讨债路。为了讨要47万元工程款，他腿都跑细了、嘴都磨破了仍一分没要回。这条路成为王峰的伤心之处。几乎每过两三天，他都要过来看看，回想回想他当年创业时的激情岁月，以此来鼓励自己再次鼓足勇气，讨债不止。
郸城县是周口市郊县，2003年，该县开始了县城西部大开发。随着县委、县府办公大楼的西移，有四纵四横条道路需在县城西部同时铺修。这时，大学毕业在郑州一家事业单位工作的王峰已得到出国留学的机会，正等待签证。当他得到这一消息后立即赶回郸城与县城委取得了联系，承建了其中一条名为“府西路南段”的纵路修建工程。当时他的如意打算是，通过修路发一笔小财，好为出国留学之用。
根据当时的协议，工程开工后，在资金未到位前，工程资金需他自己先行垫付，作为建设单位的新城区开发办公室在工程竣工之前争取支付工程总款的30%，2003年12月底前支付80%。如果资金不到位，按新区统一地价用土地偿还。不料，从开工到完工他始终没能要到一分钱。但材料需要钱、工人工资需要钱，他不得不向亲戚朋友借钱完成工程。但到覆油时他已是无力支撑下去，于是他不得不撤出了工地。拿着借好的上学钱踏上了赴英国留学的路程。此后的日子，一边读书，一边与家人一起向郸城县建委讨债。
据王峰回忆，要账一直没有结果，今年5月，他在就读的英国伦敦大学给郸城县委书记黄祥利写了一封信，恳请黄书记给予帮助。黄书记将信批给了县城建委主任张德亮，指示尽快解决。6月中旬，王峰回到家后就找到了张德亮，张表示可给10万元，不耽误入秋王峰出国上学用。尽管少，毕竟可以解一时之急，王峰就耐心地等起来，但到8月初，到该向英国汇学费的时候了，他到县建委要钱时，却得到了张德亮这们的答复：别说10万元，就是5万元我也找不到地方出呀。这令王峰大为失望。后来，县建委说西区世纪广场附近有2亩地，如果王峰能找到买主，县建委可将卖地款支付给他；如果王峰买地，可以每亩5.5万元的价格买进等手续健全后再划拔给他。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出国留学生，他往哪里找买主，又哪里有钱再买地呢？这样，眼看着入学的日期一天天逼近，他一遍遍地向县建委跑，希望能直接还他一些钱，但他得到了一直是没钱的答复。
“为了修路、上学，亲朋好友都借了个遍，我实在是没地方借钱了。这笔工程款再不还我，我恐怕非得辍学了。不光是我，跟着我干活的民工、卖给我修路材料的商家都指望着这笔钱生活呀。这条路害了多少人呀。”王峰说。
县城大发展，欠债搞城建
在郸城县，记者听到坊间的说法是，“郸城政府欠债不下7000万元”。记者就此向负责清欠的周口市建委建筑管理科梁科长求证，他承认不足5000万元。
“王峰修路也是为郸城城建作贡献，比王峰贡献大的多多了。”面对记者，郸城县建委办公室主任展良贤如是说。他所说的“贡献”，按记者的理解，既包含搞工程量大，也有欠款多的意思。正是在这一大批“乐于奉献”的人们的建设下，郸城这样一个省级贫困县、拥有127万人口的农业大县县城建成区在近年来迅速扩大到20平方公里，城镇创三优连续5年名列周口各县前茅，并被省里命名为“创建省级文明县城先进县”。
从展良贤提供的资料上，记者看到该县城建的确势头强劲：2000年，投资600多万元的世纪大道建成；2002年，投资836万元的百亩人民广场百日内建成；2003年，投资2000多万元的县“四大班子”办公大楼建成……“好多人来到我们县一看，连连说不像小县城，像个小城市。我们一举扔掉了昔日农业县城‘脏乱差’的旧帽子，越来越现代化。”
在郸城县，记者的确看到了一个“不一般”的新县城：世纪大道长1860米、宽50米，“这种宽度20年不落后”；位于县“四大班子”办公大楼前的人民广场占地110余亩，“这样一映衬，县委县政府大楼显得格外气派”；县城里有四条道路的复修工程刚刚同时完工，不少路段都被拦着以免大车通过轧坏新路。“这几条路都是县城里的主干道，前两个月同时开修，县城交通几乎瘫痪。为啥非要一齐修呢？”一名王姓出租汽车司机向记者说，“可想想一旦修好，我们跑起车来会更得劲，眼下的不方便只是暂时的，也就没啥意见了。”
“城建搞上去了，政府欠债也越来越多。”一名县政府工作人员说，“欠债搞城建，各地都很普遍，并不是我们县一个县的事。”
在郸城县，记者听到坊间的说法是，“郸城政府欠债不下7000万元”。记者就此向负责清欠的周口市建委建筑管理科梁科长求证，他承认不足5000万元。“那几年，国家还没提‘科学发展观’，全国各地政府官员以‘显绩’论政绩，欠债搞建设非常严重，债务越垒越高，客观上造成了‘虚假繁荣’。给如今由建委牵头搞的清欠工作带来很大的压力。”周口市建委主任王惠林说。
据郸城县委一名官员称，欠债搞发展势出必然。郸城县每年财政收入在1亿元左右、每年支出在4亿元左右、其中转移支付在2亿元左右。财政没钱，城建还要搞，哪能不欠钱呢？欠少了都不行。这些欠款怎么还呢？据了解，除财政支付手段外，以土地土地使用权抵偿债务较为常用。但由于国家对土地土地使用权流转规定了“招、拍、挂”等法定程序，操作相当繁琐，令不少债主们有“可望不可及”之感。
“欠我的钱，说是以土地抵偿欠款，但由于一些费用减免不了，我还得出钱买地。本来就没钱，哪有钱再花到买地上呢？”被县里欠了47万元工程款的王峰说他实在尝不到土地还债的甜头。
清欠有死角，形势仍严峻
全省拖欠的85亿元工程款，已累计清理63.94亿元，其中，清偿政府投资项目拖欠工程款31.3亿元。目前，全省尚有21亿元工程款仍在拖欠。
与手持47万元的合同却分文未得的王峰相比，西华县农民屈仁才幸运多了。8月24日，他接到了郸城县宜路镇政府的电话，称镇政府欠他的5.84万元的打井款到30日却可兑付了。“这钱我要了6年都没信，多亏有了‘清欠风暴’，媒体一曝光钱这么快就给了。”屈仁才见到记者时高兴地说。
屈仁才是西华县红花镇屈庄村村民，1996年，他和一些打井农民与郸城县宜路镇政府就郸城宜路镇打井工程签订了承包合同。1997年12月，打井工程竣工并通过宜路镇政府验收。工程结束了，但屈仁才等人只拿到了最初支付的100元定金，剩余5.84万元至今分文未得。无奈，屈仁才等人于2003年2月20日向郸城县法院起诉了宜路镇政府。在国务院加大了对清欠工作的治理力度之后，屈仁才等人多次到周口市清欠办投诉，周口市清欠办与郸城县宜路镇政府多次联系，宜路镇政府仍然没有实际还款行动。今年8月3日、4日，河南省清欠办通过新闻媒体，公开曝光了十大拖欠工程款案例，屈仁才的事成为其中一例。
“自从被列进十大案例，我明显觉得镇里对我态度好了许多。很快就听说郸城县法院公开拍卖了镇政府临街的21间门市房，一下子拍卖了76万元，不光我的钱能还清，连另外两宗欠款也都能还清了。”屈仁才说起话来嗓音宏亮，“这几天是我几年来心情最好的几天呀。”
与屈仁才的5万多元相比，王峰的47万元显然是个大数目。对这笔款，作为还款主体的郸城县建委是怎么认识的呢？记者就此事咨询郸城县建委办公室主任展良贤时，展良贤很激动地说：与众多工程款债主们相比，王峰的事不具有代表性，因为他没干到底，干到该覆油时说啥也不干了。前天王峰到我们单位来要钱，我就说没钱给他。况且，他修的路还没经过审计、验收，之后还得上报县长，等批下来后才能给钱。当记者指出当初他们双方签的合同上明明规定“作为建设单位的新城区开发办公室在工程竣工之前争取支付工程总款的30%，2003年12月底前支付80%”，为什么不按合同付款现在却又提出这样的理由时，他以“不要再说了”五个字结束了与记者的这次交谈。
“在他们的心目中，合同就是一张废纸，我们干工程的就应该无代价地给国家干。”王峰向记者表达了他对郸城县建委的不满。
“我们建设部门也不好干呀，财政没钱，县里又要求搞建设，怎么办？”展良贤向记者大倒苦水，“为筹资修路，去年我们单位发动全员集资，班子领导最低出1万元，三天时间集了400多万元。我们单位的张德亮主任还向银行抵押上了自己的房产。我连干亲家的一二十万元钱都想法搞了过来。”
正是因为没钱还要大干快上，郸城县清欠任务艰巨。在省清欠办，记者看到了省发改委、省财政厅、省交通厅、省教育厅、省国土资源厅、省审计厅于今年8月10日联合下发的《关于对清理建设领域拖欠工程款工作存在突出问题的县(市、区)采取制约措施的通报》。在这份通报中，包括郸城县在内的10个县(市、区)因为拖欠比较严重、清欠工作落后及存在突出问题被采取行政制约措施：暂停对这些地方的政府投资项目的审批、国家和省重点项目外的农用地转用和土地征收审批。当记者向郸城县建委、周口市建委、省建设厅清欠办询问郸城县到底清欠金额有多少，完成情况如何时，他们都讳莫如深、回避回答。但记者从有关方面获悉，仅“村村通”项目工程款，郸城县11个乡和与之同属周口市的扶沟县3个乡就共拖欠2252.3万元。只有郸城县常务副县长张子敬提起对记者提及的采取制约措施后受到的影响时，在说了一句 “影响肯定有，影响大多了”的话后再不愿多说。
尽管郸城一县的数字无从得知，但全省的数目却是公开的，从中也能发现此许规律：据省清欠办刘志宏介绍，截至今年7月底，全省拖欠的85亿元工程款，已累计清理63.94亿元，其中，清偿政府投资项目拖欠工程款31.3亿元。目前，全省尚有21亿元工程款仍在拖欠。而且这些钱还只是2003年底前的欠款。据建设系统一官员称，按照省政府的要求，总的清欠目标要完成80％，政府投资工程清偿目标要基本完成。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任务艰巨、形势严峻”。
清理拖欠款，政府须先行
除了应该进一步完善社会保障制度外，相关政府的职能部门更应该树立诚信的工作态度，不盲目追求形象工程，而是实事求是量力而行，使拖欠工程款、项目款的行为不再存在。
对全省的清欠情况及存在在问题，省建设厅厅长查敏有着自己独到的认识。她说，今年是清欠工作的第二年，也是关键性的一年。最近，国务院、省政府明确提出，清欠工作要做到四个不动摇，即坚持清欠工作目标不动摇，坚持“谁拖欠，谁偿还”原则不动摇，坚持各级政府负总责不动摇，坚持清欠与防范不动摇。越往后，清欠的难度就越大。 一是清理难度大。从市政工程看，一些地方认为市政工程就是城市的形象工程，是公共项目，负债建设无可厚非，市政公用企业替政府负债理所当然，因此，清欠的主动性、积极性不高。二是防新欠任务重。三是信用缺损。
对于市政工程项目造成的拖欠如何清偿问题，查厅长指出，可按国家和省政府要求，对市政工程项目造成的拖欠要由地方政府通过预算内资金、土地出让金，城市基础设施配套费以及资产变现等渠道筹措资金，并按资金使用规定统筹安排拖欠工程款的偿还。
对于如何防范新欠，查厅长介绍道，可运用市场手段防止新欠。加快推动工程担保制度的建立，目前三门峡、焦作两市正在试点，各市下半年要争取出台文件，率先在房地产行业实行此项制度。认真执行《建设工程结算暂行办法》，要规范建设工程价款结算。同时要加快市政公用行业市场化进程。鼓励社会和民营资本参与市政公用设施的建设经营，使财政性资金逐步减少和退出。力争2005年底全省市政公用企事业单位改企、改制比例达到50%。我省已经出台了城市市政公用行业特许经营实施管理办法，也将出台“建设工程代建制”和“建设工程双向担保制”的具体实施办法，以加快推行市政公用行业特许经营和政府投资项目“代建制”，推动河南市政公用设施投资市场、建设市场的规范发展，从根本上解决政府拖欠市政公用设施建设资金的问题。
对拖欠工程款这一现象形成的政府因素，中国人民大学行政管理学系主任、行政管理学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毛寿龙指出，人们都认可民工是社会弱势群体，其实与民工利益密切关联的工程公司也是弱势群体，为揽到活儿干，这些公司不惜重金谋得工程，但作为政府的建设单位往往不预支甚至在工程竣工后还无端地拖延支付工程款，企业拿不到钱，民工当然也很难拿到自己的劳动所得。这是一个社会转型的必然代价--目前中国社会正处于由人情社会向契约社会进行改变的转型期。社会转型的顺利完成，归根结底需要人们的行为来实现，尤其是社会中强势群体的努力，针对清欠这一问题，除了应该进一步完善社会保障制度外，相关政府的职能部门更应该树立诚信的工作态度，不盲目追求形象工程，而是实事求是量力而行，使拖欠工程款、项目款的行为不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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