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处分：除通报批评还要减薪

　　9月1日，日本迎来新学期的第一天，但是东京都千代田区立九段中学（以下简称九段中学）的增田都子老师却不能去上课了，因为在东京都教育委员会（以下简称东京都教委）看来，她涉嫌“诽谤中伤公人”。

　　8月31日下午5时，记者见到了刚刚从校长那里听取了警告处分的增田老师。处分的内容除了通报批评之外还要减少薪水，而且从2日开始还要停课，去东京教委办的教师培训班“研修”。8月30日下午，一位《朝日新闻》的记者打电话询问她时，增田老师还不知道此事。然而，次日早晨，《朝日新闻》等数家报纸纷纷报道了增田老师被处分的消息，而下午3时校长才从东京都教委那里正式得到必须处分的强制命令。得知自己第二天不能上课的增田老师愤怒地对记者说：“不考虑学校、家长和学生的意见，背着当事人作出处分决定，并且还悄悄地先捅给媒体，日本的教育界真的完了。”

　　九段中学共有430多名学生，增田老师教的是初三的社会科公民课，共有110多名学生。在讲述日本的民主制度以及和平宪法的来历之前，她会使用各种辅助教材让学生了解近现代史，包括日本发动侵略战争、推行殖民地政策以及战后的日本社会。

　　这部分辅助教育包括六个方面的内容：1．思考明治时期日本的“富国强兵、殖产兴业”，包括日本资本化的进程、对外扩张经过等；2．思考1889年制定的《大日本帝国宪法》，包括天皇制和军权的强化过程等；3．思考战争电影或纪录片，包括描写日军南京大屠杀和731部队的《侵略》，描写印度人民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甘地》，描写希特勒屠杀犹太人的《我的奋斗》等；4．思考战争责任，包括介绍日本二战时期的历史、战后的国际评价等；5．思考现在的日本宪法，包括象征天皇制、自卫队、安保、靖国神社、教科书检定制度等；6．思考现代日本社会，包括日本战后的和平路线、经济奇迹，鼓励学生记住历史、鼓足信心建设和平富足的日本等。

　　何罪之有：因为直言“伪造历史”

　　每一部分的学习结束后，增田老师都会出讨论题目，让大家把自己的感想写在纸上，她把这种教育方式叫做“纸上讨论”。增田老师告诉记者，一般的讨论会使学生们互相借鉴发言内容，而“纸上讨论”不但可以让那些口才不好的学生也畅所欲言，还可以不顾忌别人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1997年，增田老师把她多年在课堂上收集的“纸上讨论”发言整理成书，名为《真实交给中学生近现代史》。记者翻看该书，发现了解历史真相后，学生们写下的发言都非常感人。其中一个孩子在看过纪录片《侵略》之后写道：日军简直是魔鬼，前几天看过希特勒的录像，他们比希特勒还要坏，是日本人的耻辱。还有一个孩子这样写道：政府和我们的家长为什么要隐瞒过去的侵略战争事实？妈妈对我说，是因为“孩子不知道那些事没关系”。我们背负着未来，我们有了解历史真相的权利和义务。记者还发现，在思考现代日本社会部分的讨论中，几乎所有学生都能够对过去的侵略历史清醒认识，并以此为鉴满怀信心地面对日本的未来，丝毫没有右翼宣称的所谓“自虐史观”会导致孩子自卑的后果。

　　在讲述真实历史的同时，增田老师还经常介绍亚洲其他各国的态度。在她的备课资料里，记者不仅看到了韩国总统卢武铉呼吁日本真正面对历史，改善韩日关系的“3·1致辞”，还看到了她从人民网日文版上下载的两篇发言，分别是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秦刚和中国驻日大使王毅发表的关于靖国神社问题是外交问题，已经超出日本内政的观点。今年6月底，增田老师以《致韩国总统的一封信》为题让学生们讨论，在整理出来的讨论结果中，东京都某议员声称日本从未侵略过别国的讲话和扶桑社历史教科书的历史表述等内容被列举出来，增田老师把他们称为“历史伪造主义者”。东京都教委正是以此为借口给她扣上了“诽谤中伤公人”的帽子。

　　同情鼓励：来自许多老师和家长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九段中学是东京都于1945年成立的老牌名校之一，是离靖国神社最近的一所中学。增田老师每天上班都要从靖国神社正门的大鸟居前经过。从靖国神社的正门穿过两条街，只要5分钟就可以走到学校门前。因为是暑假的最后一天，学校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位老师聚集在校门前正在谈论增田老师的处分。见到记者，几位老师纷纷表示非常同情增田老师。他们说校长正在和一些老师商量，准备给东京都教委写信，以“决定仓促无法安排”为由让增田老师先回来继续上课。记者注意到，学校的牌子上刻有一个大蜜蜂，增田老师告诉记者这是学校的标志，意在鼓励这里的孩子要像蜜蜂一样努力学习、辛勤工作。实际上，九段中学的学生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增田老师的“纸上讨论”在这里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学生们学习历史的热情非常高，许多家长写信鼓励她，有的家长甚至自己都想来听听课。校长和老师们也一直支持这种教育方式。据增田老师讲，老师们都属于受东京都管辖的地方公务员，东京都教委已经3次命令校长对她作出处罚，对此校长尽量不予理睬。这次强行下达处分命令，校长只好选择对她作出最轻的警告处分。

　　实际上，55岁的增田已经当了32年中学老师，算上九段中学，总共在4个区的公立中学当过老师。增田老师并非第一次受处分，还有两次“前科”：在足立区12中，因为她所教的学生不肯出声唱日本国歌“日之丸”而被警告；在足立区16中，因为她在课堂上讲授冲绳战争和美军在冲绳的现状而被批为“反美教育”，停职两年；之后在九段中学复职，这次是第三次被处分。

　　当记者请增田老师谈谈日本的教育时，增田老师开始抽泣起来。过了足有5分钟，她才断断续续地回答：“不许老师教给孩子真实的历史，这就是日本教育现在最大的问题。无论历史的内容是好还是坏，都应该尊重事实。”她呼吁：“真实才是教育的生命。”（本报东京9月2日电）（本报驻日本记者　曹鹏程）

　　《人民日报》 (2005年09月05日 第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