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本刊记者 陈泽伟 杨晴川

　　实习记者 王玉娟 张 峥

　　来自加勒比海的5级飓风“卡特里娜”8月25日在美国登陆，8月29日袭击墨西哥湾沿岸地区，给路易斯安那、密西西比等州造成巨大破坏，整个受灾范围几乎与英国国土面积相当。通常所说的“台风”和“飓风”都属于北半球的热带气旋，在大西洋上生成的热带气旋被称作“飓风”，在太平洋上生成的热带气旋称作“台风”。在“卡特里娜”之前，美国历史上曾遭受过3次5级飓风袭击：1935年，5级飓风袭击佛罗里达群岛，造成600人死亡；1969年，“卡米尔”袭击密西西比州，256人身亡；1992年，飓风“安德鲁”袭击了佛罗里达州，造成43人死亡，经济损失31亿美元。据估计，“卡特里娜”飓风至少毁坏了15万处产业，损失金额在250亿～1000亿美元之间。美国总统布什说，这是美国历史上损失最大的自然灾害之一。要完成灾后重建工作，可能需要几年时间。

　　新奥尔良大救灾

　　面对这一历史罕见的天灾，美国政府采取多项紧急措施，挽救生命，赈济灾民，逐步展开灾后修复和重建工作。

　　美国总统布什8月29日宣布路易斯安那和密西西比两州为灾区，以便动用联邦资金。8月31日布什提前结束休假返回白宫，宣布成立以国土安全部长切尔托夫为首的内阁救灾小组，总体协调各有关部门的救援行动，同时委派联邦紧急措施署署长布朗负责现场救灾事宜。当天，为弥补飓风造成的灾区原油供应不足，布什宣布同意动用战略石油储备。

　　美国军方也投入救灾，派出4艘军舰向灾区运送物品，为其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搜救行动之一，同时决定在灾区部署3万名国民警卫队成员。

　　美国劳工部9月2日宣布拨款5000万美元，在密西西比州灾区创造1万个灾后重建工作岗位，安置当地在飓风灾害中失业的人。美国交通部安排铁路部门提供列车帮助灾民撤出灾区，15家航空公司获准进入灾区运送灾民撤离。

　　为加强救灾人力，9月3日布什下令向南部飓风灾区增派7200名现役军人，与已在灾区的4000名现役军人一道参加抢险救灾。与此同时，五角大楼宣布再向灾区派遣1万名国民警卫队成员。这些部队部署到位后，美国投入救灾的总兵力将达到5．12万人。

　　9月7日，布什政府要求国会在此前的105亿美元基础上，追加518亿美元的赈灾款项，用于飓风灾难的救援和重建。此外，美国政府当天宣布，此次飓风灾难的灾民符合条件者，每人可获得额度为2000美元的借记卡，用以购买生活必需品。

　　国际社会对美国遭受飓风袭击高度关注。到目前为止，已有95个国家对美国灾区提供援助。中国政府也向美国政府提供了500万美元救灾现金援款和一批救灾物资。

　　尽管如此，灾区情况依然十分严重。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市是受灾最重的地区，在近50万新奥尔良居民中，有40万人抢在飓风登陆前拖家带口弃城而逃，但还有约10万缺乏逃生工具的穷人被困在洪水淹没了80％的城市中。对于新奥尔良市来说，这座历史名城不仅遭遇了一场几乎令其灭顶的天灾，还经历了一场惨痛的人祸。近一周来，被困灾民焦急等待着救援人员的到来。他们忍受着酷热，处于无水无粮无药品和卫生设施的悲惨境地。一些不法之徒乘机作恶，哄抢、枪击和强奸案件像洪水一样在新奥尔良泛滥成灾，城市治安一片混乱。这座绰号为“大快活”的城市如今几乎成了“大坟墓”。新奥尔良市长纳金5日警告说，1万人可能遇难的数字并非是不切实际的预测。

　　对于事先已作出准确预报的飓风所带来的巨大人员和财产损失，舆论纷纷表示震惊。特别是在科技水平最先进、综合国力最强大、救灾应急机制最完善的美国，人类抗御自然灾害的能力竟是如此脆弱，确实值得人们深刻反思。

　　城市规划忽视防灾

　　分析灾难的过程，美国专家认为，新奥尔良在城市发展中缺乏必要的防灾意识，导致“卡特里娜”造成出乎预料的巨大损失。

　　新奥尔良坐落在密西西比河三角洲上，城市三面环水，市内低于海平面，其安全依赖环绕城市约560公里的防浪堤。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海洋学家范赫尔登说，早在两年前他和其他研究人员组成的一个专家委员会，就建立了新奥尔良附近洪水数学模型，并估计防浪堤难以抵挡三级以上飓风引发的海浪。他说，过去两百年这座城市没有被洪水淹没纯属侥幸。但官方并没有听取这一意见，反而削减了在建的防浪堤预算。

　　弗吉尼亚理工学院减灾项目主任克里姆戈尔德在美《商业周刊》撰文指出，为了促进旅游业和商业，该市把繁华商业区设在海边，并建设海边休闲观光区和住宅区；美联邦紧急措施署原先在新奥尔良周围划定了一些地区作为洪水缓冲带，不准建设任何项目，但近两年这个规定已被破坏。

　　许多高价值项目集中在海边，虽然促进了新奥尔良沿海地区的繁荣，但也好比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使城市在灾难面前更加脆弱。克里姆戈尔德说，对新奥尔良这样一个处在“锅底”地形、位于飓风频发区域里、只靠防浪堤保护的城市来说，这种繁荣实际是“脆弱而危险的”。美参议员德敏特也认为，新奥尔良本应该更多地投资于防浪堤、城市排水系统等防灾项目。

　　许多专家指出，飓风来临时官方和市民都存在侥幸心理，也是导致人员伤亡惨重的一个重要原因。今年初的一次民意调查显示，只有1／3的人愿意在三级以上飓风警报时疏散。因此，在8月29日“卡特里娜”登陆时，一部分市民依旧抱着侥幸心理躲在家中而不是及时疏散，他们认为“卡特里娜”飓风不会像报道中那样严重。在密西西比州拜洛西镇的一处公寓里，许多居民在飓风来袭前躲了进来，但最终却有30多人毙命。从这所公寓逃出来的幸存者斯格沃斯特回忆说，尽管政府下达了强制撤离命令，但他们认为这里还是安全的。

　　不可持续发展的例证

　　在世界上大多数人看来，新奥尔良是那座绰号为“大快活”的城市，是爵士乐的摇篮，也是轻松悠闲生活方式的象征。但对环境专家来说，这座城市不过是一场蓄势待发的灾难。科学家指出，新奥尔良城市规划和发展中缺乏环保意识，严重破坏自然环境，确实是灾难中损失惨重的根源之一。

　　耶鲁大学生态学家斯凯利说，新奥尔良是个在河口冲积平原上的城市，它的北部有湖泊，南边是密西西比河，东临大海，城市周围有大量自然湿地。这些湿地好比海绵，能够大量吸收降水，减少洪水和暴风雨侵袭的强度、保护城市。但新奥尔良在城市建设中排干了大部分湿地。美国地质勘探局曾警告人们要注意保护湿地，称它们为“天然缓冲”，但警告未能奏效。

　　哥伦比亚大学科学家克劳斯·雅各布说：“我们一直拿新奥尔良作为不可持续城市的例证。它是个无可救药的个案。”他说：“这座城市的建设始于地势较高的法国区，这是你建一个村庄时的合理选址。但接下来发生的是，随着住宅区不断扩大，人们不希望定期被水淹没，于是建起了复杂的大坝系统，城市得以继续发展。但与此同时，湿地越来越少，城市地势越来越低，而周围的水位慢慢升高，灾难就变得不可避免了。”

　　此外，当地石化企业为了节约成本，在靠近港口的海边设立了大量炼油厂、原油仓库、化学品加工厂和仓库。“卡特里娜”袭来时，这些工厂和仓库大部分都被风暴潮淹没，使袭向城市的洪水变成了污水和毒水，更加重了对人们的危害。

　　新奥尔良或许是美国不可持续发展城市的最触目惊心的例子，但它肯定不是惟一的例子。有专家指出，佛罗里达州南部是美国飓风最多发的地区，建在佛罗里达州南部开垦的湿地上的海滨城市也是不可持续发展的例子之一。此外，洛杉矶以及内华达州和亚利桑那州一些需要空调系统和长长的供水线才能生存的城市都在此列。

　　当然，这些问题并非美国独有。地球上几乎每个国家都充斥着不可持续发展的实例。在这些城市，要么是糟糕的选址、草率马虎的建筑标准或维护不善的基础设施使它们容易因洪水、地震或供水紧张而遭殃，要么是令人窒息的污染和漫无计划扩展的简陋住宅威胁着市民的生命。专家们呼吁，但愿在新奥尔良的灾难过后，人们不要再忽视自然生态保护，不要在建设中大规模破坏环境。

　　贫富差距与种族不平等

　　专家指出，新奥尔良市所以会在遭飓风袭击后陷入无政府状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撤离计划的制定者无视城内穷人。

　　新奥尔良市50万居民中，有约10万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其中大多数是非洲裔美国人。这里的官员实际上忽视了这些“低流动性”人口既没有钱也没有交通工具逃生这一事实。

　　路易斯安那州前撤离计划顾问布赖恩·沃肖恩对《纽约时报》记者说，在灾难筹划会议上，每当提及如何疏散贫困人口和老弱病残者这一问题时，“人们通常会陷入沉默”。

　　《泰晤士报》专栏作家杰勒德·贝克撰文说，遭飓风袭击的美国最让人吃惊的并不是灾难的严重程度，而是死难者的身份。在飓风中罹难的人大多数是佣人、花匠和厨师，他们所为之服务的新奥尔良家庭早在飓风到来时就逃走了。留下来的人都没有汽车，房屋抗风能力差，还有些人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新奥尔良市长纳金也承认，他“强烈建议”人们撤离，但很难命令人民离开，因为市内至少有10万人依靠公交系统出行，他们没法离开。这部分人主要指的是新奥尔良市中部的许多贫穷居民。在飓风来袭之前，57岁的朱利叶·保罗表示：“我们不会撤离。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去。”

　　英国《卫报》指出，洪水涨落总是能够洗刷物体的表面遮盖物，并揭开真相。建国至今，种族不平等的幽灵在美国挥之不去，这是美国的致命缺陷。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废除种族歧视制度和进行民权斗争，到上世纪90年代洛杉矶暴乱，美国定期得到了以下提醒：美国正是在黑人和白人的关系问题上玷污了开国元勋们的理想。而“卡特里娜”再次让美国人强烈体会到了这一点。

　　各地的电视观众一定会注意到，打着手语求救的女人们、抱着树干逃生的孩子们，以及聚在监狱屋顶上躲避洪水的囚犯们——他们大部分都是黑人。美国白人把新奥尔良视作游乐场所，是享受音乐、美食和美酒的乐园，他们居住在较高较安全的地点。而贫穷的黑人家庭只能拥挤地居住在廉价而危险的低处。也就是说，注定遭袭的是这些黑人。新奥尔良35％的黑人家庭连一辆汽车也没有。该市居民中有28％生活在贫困当中，其中84％是黑人。

　　黑人民权领袖杰克逊指出，此次灾难再次凸显了美国的种族问题和贫穷问题。杰克逊质问：“如果灾民大多是白人，政府反应还会这么慢吗？”

　　救灾应急机制出现问题

　　应该说，美国的全国性灾害应急体制经过漫长的发展和演变，已经形成了比较完整的体系。这一体制由美国国土安全部下属的联邦紧急措施署、联邦应急计划、“紧急救助职能”以及其它有关法规制度组成。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实行联邦、州和地方的三级管理。

　　在操作程序上，一般是在发生州一级难以应付的灾害时，由州长申请联邦政府发布“总统灾难公告”，联邦政府在对灾情进行评估后酌情发布总统公告，宣布实施联邦应急计划。如有必要，联邦政府将成立特大灾害应急小组，任命联邦协调官，负责协调各部门的救灾工作。同时，总统将命令联邦紧急措施署署长组建现场指挥部，在灾区指挥应急队伍的工作。

　　此次飓风灾害发生后，美国联邦政府基本上也是按照这一机制进行救灾运作的。既然美国有高度系统化的应急机制和强大的国力，为什么面对此次灾害还是没能事先做足准备，减少损失？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美国纽约大学政治学者保罗·莱特近日撰文指出，从表面上看，美国政府对于应对重大灾害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然而此次飓风当中的实际情况表明，制定一项救助灾民的具体计划与在灾情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中根据实情有效实施救援根本就是两回事。

　　此次布什政府的救灾表现遭到不少人的批评。其中有一些是明显带有美国两党政治色彩的党派之见，但也不乏真知灼见。

　　一是计划与实施相脱节。早在去年冬天，美国国土安全部就将一场5级飓风作为可能出现的15个重大紧急情况列入应急预案。但是在“卡特里娜”到来之际，应急计划却没有得到重视，也没有得到切实的贯彻实施。例如，直到飓风袭击美国墨西哥湾沿岸的前一天，早就预料到将出现重大险情的新奥尔良市才下达全城撤离的命令。但仍有约10万人没有能走成，其中多数是不具备出行手段的穷人。而政府没有为他们提供任何帮助，因为联邦应急机制中没有相关规定。与此同时，联邦政府缺少对地方防灾动态的及时了解。联邦紧急措施署署长布朗当天甚至表示对此次飓风的准备“已经很充分”。在新奥尔良市发生难民危机后数日，美国国土安全部长切尔托夫才从媒体上得知这一消息。

　　二是地方应急能力不强。作为世界上最富强的国家，美国联邦政府可调动的应急资源非常多，应急机制也比较完备。但在州和地方的层面上却十分有限。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学者指出，美国许多地方政府没有受过基本的应急训练，处理普通的小灾害尚且能力不足，更何况是此次这种罕见的灾害。由于美国的灾害应急实行分级管理，在地方认为处理不了时才向政府汇报，因此地方政府的应急能力和预见性亟需加强。

　　三是民众危机教育不足。美国纽约大学最近一项调查表明，多数美国人对灾害存在侥幸心理，认为自己的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许多人表示在听到灾害预报后将会储备一些食品和水，而决定撤离则是警察和红十字会的事情。这从一个方面也体现了美国政府平时对民众危机意识的培养和自救方法的培训明显不足。

　　四是没有及时堵住漏洞。新奥尔良市由于处于海平面以下，又处于飓风多发地区，长期以来专家一直呼吁重视当地在飓风来临时可能出现的决堤危险。新奥尔良侥幸躲过1969年的“卡米尔”5级飓风后，该市加固了防洪堤，但也只能抗住3级飓风。美军工程兵部队司令斯特罗克承认，多年来，美国从联邦到地方政府对这一问题都存在“赌博心态”，认为不会发生强烈飓风，也就一直没有采取加固措施，最终导致了全城80％被淹的悲剧。□

　　 资料:飓风影响美国政策

　　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的专家指出，此次飓风袭击美国，对美国各方面的政策会有一定的影响。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所长傅梦孜告诉记者，救灾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成为布什政府的关注重点，这将分散美国在外交上的注意力。但这只是暂时的。长远来看，美国的外交政策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因为外交政策取决于外交理念，布什政府的外交理念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此外，反恐反扩散是布什政府对外工作的首要任务，是关乎美国国家安全的重要主题，因此美国的反恐反扩散政策不会因为飓风而改变。可能目前会有所影响，精力会有所分散，但过了这段时间后反恐反扩散依然会是美国高度关注的问题。

　　 清华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楚树龙认为，此次“卡特里娜”袭击美国，对美国外交方面的影响是有的，但这种影响不是在战略层面，只是在技术层面。在飓风灾害的影响过去之后，反恐依然会是美国战略的核心。

　　 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牛新春分析说，飓风到来前几天公布的民意调查显示，小布什的支持率只有45％，这是小布什上任以来的最低支持率。这一方面是因为美国国内油价持续上涨；另一方面，批评伊拉克战争的声音在美国国内日益高涨。美国把大量资金、国民警卫队和军队都投在伊拉克，就在飓风到来的前几天，美国还准备对伊拉克大量增兵。而在飓风袭击之后，政府在最初几天表现不佳，这使得布什的对伊政策引来了更多的批评。美国民众和媒体指责说，由于军队人手严重不足，很多灾民没能撤出。也有人批评美国在伊拉克花费大量金钱，但救灾时却舍不得拿钱出来。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分析说，这次飓风影响了美国国内的政党政治，也使城市矛盾突出，而对外交方面的影响则比较间接。

　　 金灿荣说，对于飓风造成的损失，保险公司预计要赔偿250亿美元，标准普尔公司预计损失是500亿美元左右，个别专家估计损失在1000亿美元左右。但就美国的综合国力来讲，这次的损失是可以承受的。但美国总体形象的损失却让美国人难以接受。现在大家可以看到有两个美国，一个是第一世界美国，一个是第三世界美国。所以飓风发生后，美国人自己也说这是不应该在美国看到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