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7日,90岁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深爱他的儿女和他深爱的世界。父亲于我,不只是父亲,更是人生的导师和学问的领路人。生于乱世的父亲用他那敏感正直的赤子之心,记录下了“九·一八”、“七七事变”后一个爱国青年的悲愤情怀。读着这些鲜活的抗战诗,我仿佛听到父亲那颗坚强的心依然在怦然跳动……
“八载流离惯,尘襟一夕开。光阴愁里过,胜利梦中来。东海降涛卷,西风血债催。疮痍犹满目,歌罢有余哀!”这是父亲作于1945年的《夜闻日本投降》诗。这一年他整30岁,而立之年。
我的父亲许永璋,是教师,是学者,更是一位诗人。他平生作诗不下千万首,然雪泥鸿爪,仅存诗集三部:《抗建新咏》、《从军乐》和《一炉诗抄》。三本诗集,前两本作于抗战时期,记录了一个青年爱国知识分子漫漫八年的心灵历程。
1936年,父亲大学毕业,翌年,抗战军兴,国破家残,父亲以一诗人的纯真,爱学术,尤爱国家,他的激情,使他不能自扼于沉寂书斋,而是带领学生投身抗日洪流,辗转奔波于大江南北。他的《长江行》诗云:“生命存亡等毫末,但求国保不求活,有恨何须诉苍穹,杀敌消恨始英雄。”这是他的心境,也是他的选择。
父亲的抗战诗,是实录,是诗史,其中有震惊中外的大事件,有父亲身历的小故事。他作于1937年的《恨歌行》写道:“九月十八长驱东北敌蹄骄,七月七日芦沟桥又马萧萧。六年血仇深于海,倒翻海底恨难消。”“九·一八”、“七七事变”,激发了全民的爱国热情,也掀起了父亲的诗笔波澜。
父亲的诗见证历史,他的《哀南京》诗中有这样的记述:“六朝天险地,天下第一城,龙蟠复虎踞,何图暴力倾?……一江白水赤,两岸鬼悲鸣。……尽人有妻子,亦有父与兄,流离同浩劫,相顾泪纵横。”三十万军民数日死,何等残酷的“南京大屠杀”,“一江白水赤”是现实的记载,绝非浪漫的夸张。在《长江行》诗中,父亲同样记录了古城南京浩劫后的景象:“土为焦兮水为赭,膏液涂原尸成丘。”老诗人洪桥曾撰文称《哀南京》诗是日寇“屠城”的实录,这诗稿因此也被江东门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收藏。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寇焰凶炽,父亲随政府西迁,至安徽大别山而仿杜甫《北征》作长篇五言古诗《西征》,记下了“东夷势正狂,寸衷独悲切”的维艰国运和悲凉心情。在这期间,父亲创作的大量抗战诗,有两首诗值得一提:一首是《立煌》(今金寨),记录的是1941年国民党李品仙部两个军驻守大别山,而两军各怀鬼胎,自保实力不抵抗,结果日寇一团兵力,长驱直入,立煌沦陷。父亲历其境而咏其事:“忧思正凝集,报到寇来急……炮火如砯雷,池鱼受殃及,大火光烛天,残破谁收拾?”另一首是《荒江爱国歌》,父亲真实记录了家乡扫帚沟镇市民一次自发伏击日寇汽艇的事迹,并寄发了“屹立荒江爱国儿,草莽埋没竟谁知?碧血忠魂亘万古,终若云天赫朝曦”赞美与讴歌。
夜读父亲遗诗,遥思父亲当年的抗战情怀,感受到的是无尽的生命律动,在启引我回忆,反思,展望……许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