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网9月20日电著名学者李敖赴大陆前,拿出一封读者来信,委托凤凰卫视董事局主席刘长乐先生打听一个叫子尤的身患癌症的中学生,现将这中学生的来信摘要公诸于下,而明天李敖将去看望这个孩子。
李敖爷爷:
我现在是在北京大学校医院的病床上给您写的这封信。早在今年3月末,我就准备动手写它,那时我还是14岁。五十六年前的今天,也是一个14岁的少年,正在奔波流离,逃难去台湾的路上。
4月10日的生日一过,我就15岁了。前几个月发烧发得昏天黑地,但我又是个不能没事干的人,就把妈妈刚买的《李敖回忆录》和《北京法源寺》看完了,觉得很不错。《李敖回忆录》看到写马占山一段,我觉得好,念给妈妈听,还没念完就哭了。您的文章字字都喊在我心里,所谓“五十年来五百年内折话文第一二三”之说看来是实事求是!我在书的目录一页曾写下这样的感言:
3月27日读完,其间发烧严重,几次停止,今天趁两手不输液,看完最后一章,看完忽出一语“浩浩荡荡。”
后来又买了《李敖快意恩仇录》和《坐牢家爸爸给女儿的八十封信》看,感觉很爽。我只要关注上一个人,就会努力了解他,见识了您的有趣后(我是最喜欢有趣的人),我想到应该给您写信,问候一下。去年三月份,我被检查出胸腔长了一个肿瘤,且为恶性,之后就是漫长而让人回味的治病过程,一个大手术,两次胸穿,三次骨穿,四次化疗,五次转院,六次病危,七次吐血,八个月头顶空空,九死一生,十分快活!
我是在《李敖有话说》开播后不久就发病了,所以可以说,您的挥洒伴随了我的整个生病过程,化疗时,病房条件好,有电视,每天看您的《李敖有话说》是必不可缺的。电视里,您指手画脚,以嘴为刀:电视下,我在病榻上读书,以笔为刀。
我觉得咱俩有一个非常像的地方,您也是做过手术的人,但永远显露在众人面前的是谈笑风生的样子,我也如此。您总在电视上时不时炫耀自己的字,说它“一极棒”,但我妈妈觉得她的字比您好,而我姥姥的字比我妈妈还好,所以我们家人的字已不是“一极棒”能形容的了,而是一家子“超级棒”!
《李敖回忆录》里对教育的文化我很有体会,我现在正在做一个工作,采访身边的朋友,对初中三年做总结。
老师给我毕业卷子做,语文作文的题目是“讲述自己人生中的潮汐与浪涛,与海底中蕴藏的珍珠。”我是正好经历丰富,有可写的,我的一个文学好友写了一场足球比赛,那就是他们人生中的跌宕起伏。
在北大住的这几个月,使我很有感触,很想提笔写它。在这儿最有趣的地方,就是所有的人都在干自己的事情,对周围的情况视而不见:一群人总在特定的时间练怪怪的功;一个年龄很大的人总在树林里认真地念英文,念得很差,却让我感动;有个总是坐在未名湖边的人,将给过种人画画当成自己的职业,虽然我们觉得他画出的人长得都差不多;路灯下,有个人借着微弱的灯光,用压变形的声音朗诵话剧,情景异常诗意……。这样有趣的风景还有很多,我坐在轮椅上由妈妈推着走恐怕也成了校园风景。
我的同伴们正在为中考(升高中考试)结束而庆祝,今天看电视,明天去海洋馆,当成绩公布时,几人欢喜几人愁。我走出学校快一年半,养了一年半浩然之气,世界与他们有很大不同。您可以大胆而自信地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这是我最佩服的,心里很向往那种世界尽在我手中的气魄与境界。但我们这一代是没有选择余地的,我们的世界尽在学校手中,老师手中,家长手中,分数手中。
我知道您写过一本《教育与脸谱》,一直想找,但是好像我们这儿没有卖的。另外顺便想问您一个小问题,像写《胡适评传》这样的书您要做多长时间的资料准备工作呢?
我要出书了,到时候让您看看年轻一代的生活与思想。写这么一封信,是一个小北京人在跟一个老北京人谈天。五十二年前您给钱穆写信,如今写信问候的变成了十五岁的少年,收信的是个七十岁的老爷爷。时光如梭,您那传统而又现代,东方而又西方的身影在我这一代恐怕是找不着了。我们看不见值得尊敬的饱学之士,固然那些饱学之士仍能被您挑出弱点,但他们至少饱学,而我们不饱,我们很饿,我们只能崇拜唱歌的,熟练记忆着满是语病的歌词。同学中也有人忠实地看您的电视,我认为这是非常好的受教育的机会,让思维开阔,让眼界开阔,让人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可以自由地思考。
我这信写了好几个月,想到什么事就写,所以拉拉杂杂,之所以将想到的都告诉您,是因为我信任您,您是一个有亲切感的英雄。我相信,喜欢孩子并愿意与之交流的大人,是真正聪明的人,希望您也是这样的人。信就只写这么多,算是表示我对您的尊敬。
子尤
二00五年七月十日于北京大学校医院(凤凰卫视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