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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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狐网：有人说，李敖来大陆是一次饭局促成的，就您的了解，果真如此吗？

　　万静波：我相信饭局可能是一个比较好玩儿的说法，但是可能李敖回祖国大陆来探亲、访友，我想是李敖一个很久的夙愿。

　　搜狐网：据您所知道的，李敖在时隔56年之后回到大陆的最大动因是什么？

　　万静波：我想最根本的原因，回到他56年没有回来过的地方看看吧。

　　搜狐网：今年5月您发表了一篇和李敖的对话，他在回答您的问题的时候说，“我要在80岁的时候才会回到大陆”，他今天就回来了您是否感到意外？

　　万静波：（大笑）说意外谈不上，但是我想李敖是这样一个传奇般的人物，你说他说错话也好，别的也好，但是作为一个读他书的读者，作为一个阅读的人来说能够亲眼看到他回到大陆，能够看到他的言语和举止这是一个很高兴的事情，至于说不说假话无关紧要。

　　搜狐网：就在你采访之后100多天李敖就回到了大陆，有媒体评价说，您在写这个文章的时候有一定的先见之明。您自己觉得是巧合还是先机？在您采访他的过程中，您是不是也已经感觉到他要回来的气息？

　　万静波：当时还没有。因为当时是春节前的事情。我当时也问到什么时候回大陆，他其实是做了肯定的否定回答的。

　　搜狐网：您当时也问过他如果拿历史学家、学者、评论家、作者选择，他愿意选择哪个，他的回答是思想家加上文学家，其他的“家”都不重要了，就您的感觉，如果您来选择的话您会用什么样的头衔来称谓他？

　　万静波：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我想历史学家、学者、作家这都应该是李敖能够承担的，李敖自己认为是思想家和文学家，我想他自己的评价应该也是准确的吧。

　　搜狐网：您同意他这样的说法？

　　万静波：当然同意，如果李敖都不能称为文学家和思想家的话，那世界上能够上这个头衔的人也太少了点儿。

　　搜狐网：说到您提出了另外一个“家”，就是批评家。有人说，没有李敖不敢批评的人。无论是台湾当局，还是金庸、龙应台、杨振宁等名人，都被他品头论足。也有人说，没有李敖不敢回答的问题。他可以坦承自己的恋爱史，也可以玩笑自己的性能力。您觉得这种作秀还是本性使然？

　　万静波：可能我想两方面的，都会有。首先作为李敖，他性格中一定会有开朗、顽皮的那一面，我们生活在大陆这样的环境下，可能我们习惯看一个优秀的人或一个有名的人物正襟危坐的跟大家谈天说地，可能我们很少能看到像李敖这样有另类顽皮气质的优秀知识分子的一面，我想可能李敖性质中有这样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在我看来李敖这样一种说大话、反讽、批评，在我看来一定也会有他策略性的一面。

　　你要知道李敖在他的成长背景中，在60年代、70年代、80年代，都是处在受打压的状态，当时属于边缘的弱者地位，如果李敖不采取一些方式来自我推销和自我介绍的话，恐怕他爆发的舞台，可以让他发扬的空间会更小，所以我想他比较能说大话实际是一种策略性的体现。

　　搜狐网：您曾经问李敖，胡适、殷海光和他三代杰出的知识分子，三人的区别在哪里，那么您自己觉得呢？您说他们都是有蛟龙气质的人，您认为后世的知识分子还会有这样巨大的影响力吗？

　　万静波：我觉得这个问题您问的很好。在我看来作为知识分子可能最好的时光过去了，因为您也知道特别对中国知识分子来说，由于中国漫长的儒家文化的传统，知识分子参与社会、对社会批评，这是一个中国历代知识分子都特别向往的境界，但实际上到了民主时代以后，包括像李敖现在所处的台湾的今天，实际上知识分子辉煌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就成了专业的一部分了，所以李敖表达的很好，他说知识分子容身之处就是专业的一部，以民邦物语、，这样一种时代已经过去了，我觉得说得很对，是这样的。

　　搜狐网：李敖所表现出来的，您所评价他的才气也好、批判性也好，特别是顽皮性，是不是也是他也清醒的认识到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这是他适应现在这种环境的一种策略还是一种妥协？

　　万静波：可能都有。一方面李敖的…时代，因为我们看到李敖他的自传，他在四五十年代所写的文章都有批判的气息，有浓厚的顽世的和轻松的气息，简单地讲，可能这种玩笑的气息都是我们不太熟悉、不太适应的，其实顽世这种说法也是一种表达形式，可能用另外一种表达，比如说有娱乐气质、玩笑气质、有童心，或者说有趣味等等等等，我想说的是同一个概念。只是说这种娱乐玩笑气质我们可能比较少的接触到罢了，所以往往让我们侧目、让我们惊异。

　　搜狐网：他给你这样的印象，可能主要是通过他的著作和他的电视节目，还有别的媒体的报道。在采访当中您所认识的李敖是同一个人吗？

　　万静波：可能是因为我对他著作比较了解的原因，电话中他和我看到的书还有节目是同一个人，但是让我比较惊异的或者比较意外的是李敖的为人真的是异常的谦虚，他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可能在气质上有很强的批判性和批判色彩，但是他在待人接物在电话采访中非常地谦虚，我作为一个后辈比他年轻很多，但是他还会很谦虚地说，万先生长万先生短，表现出他对人温柔敦厚的一面。所以说他这个人让我比较感动，你也知道，作我们这样工作会接触很多各种各样的人士，但是有李敖这样的具有很高的资质，但是还是这样的老态、这样的大气，这是让我比较少见的。

　　搜狐网：采访前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万静波：我没有想到，因为我想我和一般的读者、一般的观众是一样的，总觉得李敖一定是一个犀利的、是一个绝不容人的人、是一个批判性很强的人、一定是一个很让人下不来台的人，其实不是这样的，他和你交往过程中，他的纤细、他的特性让人很难忘的，这在我个人的采访经历中是很少见的。

　　搜狐网：你也曾经感觉他是个犀利的人，那你在采访他的时候或者说在你提某些问题的时候，我们也看到您提了一些比较有趣的问题，有过犹豫吗？

　　万静波：没有，我觉得我作为记者应该问到问题，没有什么犹豫的。

　　搜狐网：他给你的回答有没有特别出乎你意料的？

　　万静波：如果不出乎意料，那李敖就不是李敖了，李大师就不是李大师了。因为李敖的口才实在是太好了，他的讲话真的是像机关枪一样，又快又好，他往往能够在你出其不意的地方，给你一个惊喜。

　　举个例子，当时我说你那么夸张的表达你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说是广告也好，是自吹自擂也好。他在他的自传中说，五百年来中国排行是第一是李敖，第二是李敖，第三还是李敖，我当然有我基于一个普通的立场上来提问，他是不是宣传、是不是自我吹嘘，我就用王朔的表达，因为王朔有个说法是“我是流氓我怕谁”，但是在我看来可能李敖对王朔不是很熟悉，当时李敖听了我说这个名字之后愣了一下，我想可能他的第一反应是王朔是谁，但是他很聪明，他的反应很快，如果他反问我王朔是谁，后面就显出他不熟悉大陆人物的一面，所以他很机智，他没有问王朔是说，反而顺着我的话说。他说，即使王朔说“我是流氓我怕谁”，他说我不会说我是流氓，我会说我是大流氓，你看到没有，他用流氓和大流氓的表达，一下子就把他不熟悉大陆人物的一面闪开了，有调笑的讽刺性的一种表达出来了，气氛也好，然后又开了一个玩笑，气氛很活跃的。

　　搜狐网：他给你的印象在你的采访之前和采访之后有些什么样的变化？

　　万静波：刚才说到，因为我比较熟悉他的著作，当然也通过电视屏幕看过他，虽然他在电话中有那么快捷的反应、诙谐的表达，这是我意料之中的。像你刚刚说的，如果说有什么新鲜的或者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过去我们大家可以从白纸黑字上、电视屏幕上远远的看他的表现、看他的表达、看他的表演，通过电话交流的时候真的是感觉至少他是一个有趣的，而且应该是人品很中正的人，不是像一般人认为他就是一个批评家，就是一个喜欢无事生非的人，我注意到了包括有一些大陆网上对他的批评，在我们大陆网民的心中他实际上有他值得尊重的、值得敬佩的一面，而这面正是对这个人物评价的主流。

　　搜狐网：看得出来你是很喜欢他的。

　　万静波：我当然很喜欢他了，是的。

　　搜狐网：可是他在回答你的问题的当中也提到了一些人，包括像杨振宁、鲁迅，对他们的评价可能不像我们平时接触到的溢美之词，他的那些评价有让你反感吗？

　　万静波：你这个问题提的很好。简单地讲，作为我个人来说，我暂不赞同李敖对于杨振宁、对于鲁迅先生的评价，但我个人认为这是无关紧要的，我觉得我应该捍卫的是李敖批评的权利，至于李敖自己批评的对和不对，我想这是另当别论的事情，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我觉得我们中国人会有一个偶像崇拜的概念，如果是已被送上神坛的人你对他说一句不同意见，或者是有和大众主流不一样的声音，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思想有独立性的人，应该做的工作，不应该做到人云亦云，当然李敖说的对不对，我也说到了，这是第二个问题。实际上对鲁迅的批评在此之前王朔已经做了很系统的批评。他们批评对不对，我个人认为这是第二位的事情，我捍卫李敖也好，王朔也好，他们有作为独立的人作家也好，学者也好，都有独立批评的权利。

　　搜狐网：在更多的人眼里，李敖除了你谈到的各种各样的家之外，他更多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仿佛是一个娱乐明星。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媒体的记者也好，普通民众也好，像追星一样来追逐，他给人的感觉是天生就是一个要受人追捧的思想家。被追捧和有深度、有人格魅力的，是怎么样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统一起来？

　　万静波：这实际一个历史人物的定位问题，第一点来说，一个伟大的人物，一个一流的思想家，一个一流的学者，他是否具有什么气质是完全可以的。难道我们一定要把这些一流人士定义成一个严肃的不苟言笑的，一个没有趣味的人，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至于李敖个人来说，另外一点，我们为大陆的读者可能习惯了一个名人，他一定是严肃的，神圣的，不苟言笑的，我们往往习惯这样的角色定位，可能这对李敖先生来说他有他的风格，这种幽默的表达，我们会不习惯，

　　搜狐网：于是他也因此招到了各种批评的声音？

　　万静波：我想各种因素都会有，我想说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李敖近来在图文电视中所发表的言论，对大陆引发了不同的声音，我举个例子，我也曾经向国内几个思想文化界最重要的几个学者，我想听一下他们对李敖的看法，从我访问的结果来看，大家对李敖有些言论是有尖锐或者犀利的批评，比如他们会认为李敖在电视演说中对美国有强烈的批评，在我看来这是李敖一贯的观点，李敖从60年代开始对美国有多多少少的批评，他这种类似于左派的见解其实是他几十年来一直贯彻的想法，在中国当下的层面下，也许会引起不同的看法。另外李敖在电视节目中经常会发表对萨达姆和拉登的评价，他甚至认为拉登是了不起的人物。和当下的和知识界的主流见解是不一样的，他对当代中国以及历史人物和国内的主流知识界的评价也有不同的表达，我想他也是引发特别是知识界对他不同评价的主要原因。

　　搜狐网：他是骨子里的叛逆还是为了反主流而反主流？

　　万静波：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从我自己读他的著作和观点来看，我倒相信李敖是一个真诚的人，李敖首先是真诚表达自我的人，我想他是不太会为了表演，为了哗众取宠，为了满足别人对他的期待而故意扮演了一个反主流的，反精英或反什么样的英雄。按他的表达叫“文化太保”。他不是有意这么做的，我个人倒相信他口头上的表达是有他的予以惯之的深层在里。当然从我自己来说，他有些观点是值得商榷的。

　　搜狐网：包括他很细节的披露自己的情史。他也是自然而然这么做的吗？

　　万静波：我也曾经听到过读李敖的书的读者说，他淋漓酣畅披露他的私生活中，让人感觉到他很真诚。我想一定会有另外的读者会觉得，尤其是偏于女性保护主义者认为，他这样不顾别人的感受，把一些相关的隐私表达出来，有他不尊重别人，不尊重作为第二方或者第三方女性的感受。我想有些读者会有这样的感受，是正确的，可以理解的。

　　搜狐网：李敖之所以给我们带来那么大的冲击，不仅仅是他学识的渊博与他表达的犀利，他见解的深刻，还有很重要的原因是在于他表现的形式完全耳目一新，跟我们所认识得别的思想家完全不一样的。你觉得他对这个时代的最大贡献是什么？

　　万静波：我觉得一个学历史的人也好，他如果了解历史人物，应该历史的辩证的看待，我想即使李敖有这样的偏激或者缺陷或者不足，我觉得有他和主流学术界不一样的地方。但是更要看待他的贡献，在当代，李敖至少对台湾民主的建立和推动，有他不可替代的贡献，你想想看在国民党控制台湾的一个威权主义时代中，有那么多知识界也好，行动者也好，为民族，为自由去抗争，我想李敖的抗争是最重量级的，没有人敢说我比李敖做的更好，因此从这个意义来说，李敖首先应该是以自己的思想和行动去推动台湾民主转型的一个重要知识分子，一个重要的行动者，这是李敖对中国现代文化史不可磨灭的贡献，这是第一点。

　　我们不是习惯的讲要历史地看待一个人物，可能有些人不赞同，但是我想李敖的对历史的推动贡献性的一面应该是评价他的主流。

　　搜狐网：那么您对这次他来大陆的访问有什么样的期待？

　　万静波：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个人认为，李敖可能作为一个台湾民主成名的典范和战士也好，他的历史意义似乎是过去了，我说这点是不是对，也很难讲，但是我觉得能够作为曾经对于历史文化有巨大推动作用的一个优秀知识分子来说，能够继续地在和平两岸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继续扮演重要角色，这已经是很好了。因为你要知道在李敖之前那么一个台湾岛曾经有很多一流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他们都没有活着看到两岸的和平统一，没有亲眼见到两岸的互动和交流，包括林语堂、张大千，包括胡适先生，他们都没有看到，他们不是不想回来，他们是那个时候两岸形势所逼，两岸封闭，无法回到大陆，李敖作为一个推动两岸关系有重要贡献的知识分子，能活到今天，能够顺利的看到两岸之间这样和平的交往，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而且作为后辈年轻的知识分子来说，这是很高兴的事情。

　　我想还是不要给李敖这种使命感或更多的期待感，能让这样一个曾经有过重要贡献的知识分子能够享受晚年。能够平凡地生活，这是作为我来说很大的祝福，很大的心愿。

　　搜狐网：就是让他回家来看看。

　　万静波：对。我不希望给他更多的重负或者更多的标签贴在他身上，我觉得对于70多岁的老人来说这是不公平的，推动两岸和平也好，推动历史进程也好，应该有更多的中国人来参与，当然李敖是台湾思想界、文化界一个重量人物，一个领袖级人物，有他来做这个工作当然做的更好，我相信李敖也是一个旗帜分明的人物，他一直是统派，拥护两岸统一的，拥护邓小平先生的一国两制，我想他回大陆事件本身就是很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