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相传的彝族毕摩世家

　　□本刊特派记者 于德清 文/图

　　采访普米族后，我们见到了小凉山地区的老毕摩(彝族中掌管祭祀等法事活动的神职人员)阿余洋架老人。他已双目失明，古铜色的脸上架着一幅老花镜，看不出任何表情。

　　阿余洋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阿余木火在身边；有四个孙子，长孙阿余刷体继承了他的衣钵。阿余刷体虽然才24岁，但已经是地位仅次于祖父的大毕摩。阿余洋架家族十几口人，共同经营一个300亩的果园。

　　“彝汉原是一母所生”

　　吃过午饭后，阿余洋架老人在儿孙们的搀扶下，坐在一把椅子上，给我们讲了个故事。老人家不会说汉语，就让孙子做我们的翻译。

　　老人从远古开始，一直讲到现在。

　　彝族、普米族和汉族原来是一个爹、一个妈。爹先死去了，过了好多年，妈妈死的时候，兄弟三个就开始争妈妈的遗体。他们争来争去，就争到云南的昭通。最后，他们三个决定把妈妈分成三份。彝分得了妈妈的上部，就留在昭通；普米分到了妈妈的中部，只好去了西藏那边；汉族分到了妈妈的下部，也就是两条腿，所以走遍了各地。

　　后来全部彝族搬迁到了大凉山。他们又分成三种彝族，最高层是土司叫统黑彝，中层是大黑彝，第三层是一般人。到最后，又有一些彝族从大凉山搬到了小凉山地区。从自己的父亲算起，阿余洋架说，他们搬到小凉山已经三辈了。

　　这一带的彝族分白沙、黑沙两种人，白沙把毕摩和东巴文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在彝族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做毕摩。他们的宗教只有阿余等几家才可以做，是专职的神职家庭。而且在过去土司和黑彝都没有权利干涉他们。

　　谈起毕摩的权威，阿余洋架说，在过去，他就是地位最高的头头了，只要他坐在屋子里，就没有人敢再坐在他的上首；他在搞彝族文字、语言、仪式的时候，即使土司来了，他也可以不起身。

　　阿余洋架成为小凉山一带彝族的大毕摩的时候，才二十来岁。毕摩地位的高低，不是论资排辈，而是论学问和家传。能成为毕摩的头头，则意味着关于彝族的任何事情他都知道。他的弟弟说，大毕摩的资历相当于博士，而且要非常负责任。一般的毕摩在给人家做法事的时候可能不是太用心，而他们则要对事主家的祖先和神灵负责。

　　解放后，阿余洋架仍然被当地的彝族奉为精神领袖。他的民间宗教活动也照常举行了很多年，直到文化大革命。老人家被红卫兵批斗、游街，还被抄了家，很多传了几代人的经书和法器都被抄出来，在院子里烧了。他就挑着一些最宝贵的经书封在了自家的墙里和屋顶上，这才算是保存了下来一些。

　　文革结束后，阿余洋架被调到县语委工作，搞彝族语言研究，就这样在县政府工作了二十来年。后来自己的眼睛也不好了，老伴又去世了，他就不再去上班。现在县里各方每月还发给他近千元的退休金。

　　因为文革，阿余洋架的儿子错过了学习毕摩的年龄，他只好让自己的长孙阿余刷体学毕摩，将来接替自己的位置。

　　 阿余刷体先是到大凉山去学，那年他12岁，小学上到二年级。彝族毕摩讲究开始求学时一定要到别的地方拜老师，即便自己的亲人知识再多，因为太熟悉就不会树立权威。阿余刷体在大凉山学了三年，然后又回来跟着祖父学了两年。他17岁时，举行了自己的毕业仪式，这也意味着老师把所有的东西都教给了他，那是两大木箱二百多本彝族经文的内容。毕业仪式要杀鸡、宰牛，邀请很多大毕摩和知名人士来参加，举行一个很隆重的仪式。阿余刷体一毕业就已经是大毕摩了。

　　阿余刷体家的新年法事

　　彝族和普米族都不过春节，每年从12月1日至10日，是他们过年的时间，这时宁蒗县的政府、机关、学校都开始放年假。但是他们每家又不是在同一天过年，哪一天杀了年猪就是过年。之后，家里的女人要回娘家住上一周。阿余刷体的媳妇就还没有回来。

　　过完了年，家家都要举行法事，这段时间毕摩们特别忙。

　　当天下午，阿余刷体就在自己家里举行了一个敬畏祖先的法事。

　　他们先在地上铺了张黑色的毯子，然后，他和另外一个毕摩一起坐在了上边，阿余洋架老人披了一件白色的羊毛斗篷坐在了他们两人的上首。白色的斗篷是德高望重的人才有资格披上的，阿余刷体他们披的都是黑色的斗篷。

　　阿余刷体从一个包里拿出了几卷纸，他慢慢地将它们在毛毯上展开后，我们才发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彝文。按照毕摩的规矩，做法事必须要有一个托盘放在毕摩前面，里边要有荞子、酒、炒面和钱。

　　法事开始时，一块烧得通红的铁犁夹了上来，阿余刷体脱掉鞋和袜子，然后拿脚板在上边搓了两遍，这叫脚踏铁板，据说彝族毕摩还能用舌头添烧红的铁块，只是不知用在什么仪式上。

　　毕摩们然后开始用彝族语言朗诵起了经文，大约十几分钟后，阿余刷体边摇着一柄小鼓边用一个扇形的法器把荞子一点一点地撒出去。事后，阿余刷体向我们解释说，这是个敬祖先的仪式，只要是过年期间就可以举行的，有些仪式则要有讲究了，比如今天晚上就有一个仪式，也是过年时家家都举行的，但是必须根据主人家的生辰八字和星宿的位置来决定什么时候举行。

　　阿余刷体同意我们晚上跟他去看那个名叫“西可被”的仪式。

　　老外眼中的彝族宗教仪式

　　Andrew是我们在泸沽湖认识的一个英国小伙子，

　　他跟着我们采访了普米族，接着又采访彝族家庭，他似乎比我们更受孩子们的欢迎，所到之处得到的尽是成片的欢叫声。他不懂汉语，我只好把所见所闻都一一翻译给他。

　　晚上，我们一行四人打着手电筒又爬上了山。

　　举行这个仪式的家庭的主人即是另一位毕摩。毕摩是不能自己给自己主持仪式的，下午阿余刷体家举行的那个仪式，则是由这位毕摩主持的。

　　阿余刷体说，这个彝族语叫“西可被”的仪式按照汉语意思就是“断口嘴”即避除主人家的口舌是非，同时向神灵表明自己的好日子是这一年来是通过一家人的辛苦劳作得来的。在这个仪式举行之时，除了毕摩和属于这个家庭的人可以讲话、念经以外，其他人都不能说话，这个仪式要举行大概两个多小时，才准外人离开。这可苦了Andrew，他只能在那里一声不吭的白看，而我也不能给他解释。

　　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阿余刷体手里按着一只大公鸡，开始滔滔不绝地诵起了经文。对面的主人家过了一会，也跟他对着诵了起来。我们一句也听不懂，如同Andrew一样，也只能看。

　　他们诵上一段经文，然后就会从托盘中扬出一些青杆和荞子。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阿余刷体提起大公鸡在火塘上绕了几圈之后，然后拿起一把刀子照着鸡头“啪、啪、啪”砍了几刀，然后他又提着死了的鸡在火塘上烤了几圈。接着用悲凉的调子诵起了经文。

　　一段经文诵完，他用刀把鸡嘴切开，然后又在鸡的翅膀下切开一个口子。然后，他一手提着鸡的脖子，一手提着鸡的翅膀，然后把嘴对在那个切口上用力的吹。这时公鸡发出了啼鸣的声音。阿余刷体把鸡放在地上，转而用一种愤怒的语气诵起了经文，似乎这公鸡就是搬弄口舌是非的小人。如是三次。

　　后来，阿余刷体示意我们都望边上靠，只见他提起鸡的双腿，然后把鸡直直地扔出了两米多远，接着把主人叫过来用鸡在他的身上蹭了一遍表示把所有的晦气都归到公鸡的身上，最后，他便把公鸡扔出了门外。

　　这时，阿余刷体示意我们仪式基本上已经结束，我们可以说话，也可以走了，不过也可以等着最后吃了鸡肉再走。他又给我们讲解刚才仪式中的一些细节，刚才鸡叫了就把不吉利的事都驱逐出去了；如果鸡不叫，就说明有人搬弄口舌是非，对主人家和毕摩都不好。另外扔鸡也要看鸡头的方向，如果鸡头是直直的和身子成一条线出去的，就是好征兆；如果半路上鸡头又甩了回来，就说明不好。

　　回去的路上，Andrew开始让我给他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问我有什么感受。今天这一切在Andrew的眼中则像魔术一样，非常奇妙。尽管他的妹妹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他还是决定把今天晚上看到一切都通过email 告诉她，并告诉她，自己来中国后不吃肉及任何来自动物身上的食品。可是在我眼中，这个家伙可从来没有什么忌口的东西，什么都没少吃了，有一次还特别向我吹嘘在成都吃蛇餐时是如何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