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羊

　　施晓亮 文并图

　　一，走入哈萨克族的“四川”

　　6月24日，我和弯豆驾三菱车翻越天山，从南疆进入北疆，从此开始驶入如画美景。

　　不到新疆不知中国之大，不到伊犁不知新疆之美。新疆真正的美景是天山以北美丽辽阔的巴音布鲁克草原和有着“空中草原”美誉的那拉提草原开始的。这块发育在第3纪古洪积层上的中山地草场，东南接那拉提高岭，势如屏障，西北沿巩乃斯河上游谷地断落，地势大面积倾斜，山泉密布，溪流纵横，森林茂密，放眼远望，莽原展缓起伏，松塔沿沟擎柱，绿毯般的草地上，毡房点点，畜群云移。此番美景，远胜我看到的内蒙古呼伦贝尔和锡林郭勒。

　　我们的车时常被转场的羊群堵住。骑在马和骆驼上的哈萨克牧民悠闲地赶着羊群来到他们的夏季牧场，他们热情地与我们打着招呼，仿佛主人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是的，他们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天山北麓和阿尔泰山南坡这块位居中国五大牧场之首的水草丰美之地，是哈萨克人世代游牧生息的家园。民族学家有个说法，伊犁是哈萨克人的“四川”----汉族是四川最多，哈萨克人伊犁最多。哈萨克是个跨境而居的民族，我国境内的哈萨克有111.18万人，99%集中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其中绝大多数生活在伊犁哈萨克自治州，这是我国惟一的哈萨克自治地方。

　　我们到来的这个季节，正是游牧的黄金季节，夏季牧场不仅草肥花旺，碧茵如锦，极为美丽，而且随着大群牲畜的转入，哈萨克牧民的各种集会也非常频繁、集中。赛马、叼羊、姑娘追，马上拾金、哈萨克婚礼，以及长达半日的哈萨克迎宾盛宴，让我们真正领略到这个“马背上的民族”的万种风情。

　　二 俊马，哈萨克人最亲密的朋友

　　“马背上的民族”这一称谓适用于所有的游牧民族，我采访过的蒙古、鄂温克、塔吉克、柯尔克孜等游牧民族，与马都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但走近哈萨克以后，我从内心感到，这个民族与马的感情，比其他任何民族都要深厚。

　　伊犁哈萨克马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马种。伊犁是“天马”故乡，早在2000多年前的西汉，伊犁是乌孙国的游牧地，汉武帝初得乌孙良马，喜爱至极，赐名“天马”(只是到了后来，汉武帝又得西域大宛汗血马，才将乌孙马更名为“西极马”，大宛汗血马为“天马”)。这里所说的“天马”，“汗血马”都是伊犁哈萨克马的前身。历朝历代都从伊犁挑选良马以做军用。在冷兵器时代，跨下坐骑的优劣直接关系着部队的战斗力，军马的作用不亚于马背上的战士。解放初期，中国人民解放军最秀的一支骑兵旅就在伊犁，现在伊犁依然保留着军马场，担负着繁育良种伊犁天马的任务。

　　哈萨克人的精气神是在马上表现出来的。不骑马的时候，哈萨克男子平平常常，甚至有点“面”，毫无英武之气。他们不似欧罗巴人种的塔吉克人那么长相那么有特点，也没有蒙古人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彪悍骁勇。但只要一跨上马，立即就英气逼人。哈萨克人最爱说的一句话是：“英雄靠骏马，飞鸟靠翅膀”“马是人的翅膀”。哈萨克孩子的“成丁礼”叫“上马日”，常常选在5-7岁时进行，成丁的孩子除了得到大人们的祝福有，还将得到属于自己的骏马、马鞍和马鞭。因此，哈萨克人一般6岁左右就会骑马，他们与高头大马不太成比例的小小身体像粘在马背上一样。

　　在赛里木湖畔和那拉提草原，我有幸欣赏到了2次哈萨克赛马和叼羊比赛，那种百骏竞驰的壮观场面令所有观众激动不已，我感到哈萨克人对马已经超出了驾驭的层次，那马简直就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哈萨克朋友告诉我，哈萨克男人好饮，豪饮后常常不能自己，但只要把他扶上马就不用担心了，马会把主人驼回家，而主人烂醉如泥也绝在会摔下来。

　　女人对马的喜爱一点不逊于男子。哈萨克青年的爱情就是从马上开始的。这种马背上的爱情，哈萨克人称之为“克孜库瓦力”，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姑娘追”。现在，这种传统的风俗已经演变为马上体育活动，哈萨克青年男女借助这种活动传递和抒发爱慕之情。在那拉提和赛里木湖的赛马叼羊之后，主人给我们安排了“姑娘追”表演。一开始，身着盛装的几对青年男女，骑马并肩走向指定地点，按照传统习惯，小伙子如果对某个姑娘有意了，就可以策马近前，款款并行，任意向姑娘诙諧逗趣，说俏皮话，表达爱慕之情，甚至挑逗，姑娘一开始即使羞怯红了脸也只能默默地听着，但到了一定时候就要做出反应了：举鞭策马追打小伙子。这“打”可大有学问，如果真下狠手，鞭子雨点般落下，就是“本姑娘看不上你”，小伙子只有抱头鼠窜才为上策，但很少有人能轻易逃脱，因为哈萨克姑娘的骑术一般比小伙子好；如果鞭子只在头上频频挥绕，或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那就是姑娘对小伙有意思了，“打是疼，骂是爱”，这鞭子打出来的恋情真的很浪漫哎。

　　生活中，哈萨克青年的恋爱方式比“姑娘追”更诗情画意。建立了感情的恋人，常常成双结对地信手放缰纵马驰骋于草原上，寻找俩人约会的小天地，当他们选中了一块幽静之地时，就翻身下马，将男女双方的马鞭交叉插在附近人们都能看到的地方，于是有了这种独特标记的地方就成了哈萨克恋人的“伊甸乐园”，路过此地的哈萨克人看见它，都心领神会地绕道而去，默默祝福草原上又一朵盛开的爱情之花。

　　三，阿肯，用弹唱赞美哈萨克的爱情

　　6月28日，我们在赛里木湖畔的高山草甸上，受到了近百名哈萨克人热情的欢迎。他们弹起冬不拉，用最热烈的哈萨克迎宾曲迎接远方的来客。

　　哈萨克人把弹唱艺人称为“阿肯”，每逢草原繁花似锦，芳草如茵的季节或喜庆的日子，哈萨克人都喜欢举行传统的阿肯弹唱大会，来增添喜庆的气氛。

　　6月29日，我们有幸见证了那拉提草原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哈萨克婚礼。一位须发皆白的哈萨克老人对我说：“我活了70多岁，这样规模的结婚场面也只看到2次。你们真是太幸运了!”

　　女方家的毡房外，迎娶队伍浩浩荡荡，足有上百人，四峰骆驼驼着毡包等彩礼，近百匹骏马排成一字长龙，周围草地及远处山坡上，四面八方赶来的乡亲多达数千，场面极为壮观。

　　婚礼是在歌海中进行的。婚礼对歌分为男女双方2大阵营、5道程序进行。男方以新郎为主体，另选三四名能歌善吟的阿肯作伴郎组成一大阵营，女方则以新娘为主体，另选三四名漂亮能唱的的年轻妇女为伴娘。婚礼上的歌只有曲调，没有固定的歌词，即兴编唱。歌词经过伊犁州旅游局长艾尼瓦尔的翻译，让我十分惊讶：哈萨克人全都是诗人啊!

　　新娘的毡房外，迎娶队伍中的小伙子齐声高唱“萨仁”(序曲)：“新娘啊，我们以真主的名义赞颂你的新郎，请你停止涕哭细细谛听，男婚女嫁是人生最大的喜事......”

　　然后就是长长的“加尔”劝嫁歌，伴郎们揭开新娘毡房的一小片毡片，纵情高唱：“我们唱支加尔歌，加尔，加尔，新嫁娘啊，你听我们说，加尔!加尔!......”伴娘们开始与伴郎对歌，一对一，二对二，三对三，四对四，互相盘问，诙谐逗趣，一直对到一方无歌以答，无词以对。输了的一方要向赢方送礼物，我们这次是男方输了(可能是故意的)，他们送的每件礼物都带一簇鸱鸺(猫头鹰)羽毛，以示对女歌手的重青钟爱。

　　第三道程序是森斯玛(辞别歌)，新娘以哭嫁的形式拜别父母，辞别家人，倾吐对家乡对父母对兄弟姐妹的眷恋，以及对新婚生活的憧憬和胆怯。这首歌很长，足足唱了半个小时：“......我从小在父母家人的蜜糖中长大，今天就要辞别亲人去异乡，我怎能不热泪盈眶？姑娘为什么要出嫁？女儿我有点胆怯心惶。公婆家是否如家乡一样，水草丰美气候清凉？......我要留下最好的祝愿，祝福亲人万事吉祥，亲爱的阿大阿妈，女儿何时才能再给绕膝烧茶敬汤？......”

　　新娘越唱越伤心，歌声中满是泪水，这就是第四道程序是阿吾加尔闹尔斯(哭别歌)。这样的歌同样相当长，一直要唱到父母家人众亲友泪流满面，作为观众的我们虽然什么也听不懂，但深受这种悲伤气氛的感染。在亲人的哭别中，新娘被兄弟扶上银鞍坐骑，缓行款款前往婆家。

　　婆家则完全是一副欢乐的场面，久候多时的人们吹起鹰笛、弹起冬不拉，跳起欢快的“哈拉卓尔嘎”(哈萨克流传最广的舞蹈)。慈祥的婆婆笑盈盈端上一大盘“卡疏”(多样糖果)，一把一把地向新郎新娘和来宾头上撒去，大人欢笑，小孩抢糖。新郎家的阿肯唱起“别他霞尔”(揭面纱歌)，随着新娘真容初露，婚礼达到了高潮。

　　“都来看，都来瞧，新娘模样俏，心眼好；外秀内慧，金子一样闪光，会尊敬长辈，孝顺公婆.....新郎新娘真像一对彩马，咱们那拉提又多了一只白天鹅翱翔，咱们那拉提又增添了一户幸福美满的家庭......”

　　四，赛里木湖畔，我的哈萨克女儿

　　在美奂美仑的赛里森湖畔，有我花一样的哈萨克干女儿赛里木古丽。

　　我是在6月27日第一次到赛里木湖畔时就喜欢上古丽的。古丽只有9岁，是那天赛马中年龄最小的骑手，她不是跑的最快的，却是跑的最美的，她的坐骑是马群中唯一的白马，因此分外显眼。

　　赛马结束后，我和弯豆轮流骑了一会儿古丽的马。骑完后，弯豆问古丽该付多少钱，小女孩羞怯红了脸，咬着嘴唇最终没有张开口。我喜欢这个比我5岁女儿高不了多少的清纯如赛里木湖的女孩，就跟着她去了她家的毡房。

　　那天古丽的爸爸吐尔逊赛马得了第一名，奖品是两箱啤酒和100元现金。他很高兴，邀请周围毡房的哈萨克人豪饮一夜。吐尔逊是方圆百里有名的骑手，他的两匹赛马已经为他赢得了两峰骆驼，三匹马，一部手机，但他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哈萨克牧民，160公里之外的博乐市前进农场里有他家80多亩地。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地里的棉花、玉米和黄豆上，每年的5月草场刚刚泛绿，他就会带着妻子、弟弟、妹妹以及小姨子，骑着骏马，驼着帐蓬，来到赛里木湖畔。近几年，赛湖的旅游火起来，一些脑筋比较活的哈萨克人就做起了旅游生意：毡房开小旅馆，骏马租给游客骑。吐尔逊一家一直要在湖畔呆到9月底天气变冷。古丽和11岁的哥哥伊力朱玛的整个暑假都会在这里渡过，这里是他们快乐的天堂，在博乐市，没有任意纵马驰骋的草原。她家里有四顶帐蓬，十匹马，一个旅游季节的收入大概不会低于一万元钱。

　　对于游牧的哈萨克来说，能想到用自己的勤劳赚钱，在观念上是一个巨大的跨越。虽然哈萨克族一直游牧于繁华的丝绸之路上，但是牧民们忠厚朴实的性情和辛勤劳作的生活方式 ，使他们的商品观念不强，甚至认为经商是可耻的。以致于哈萨克人与清政府做生意，还要雇佣塔塔尔商人代办。解放初期，哈萨克仍用牛羊等牲畜与其他民族的商败进行物物交换。

　　7月3日我离开伊宁市前往乌鲁木齐途中，特意又在赛里湖畔古丽家停了一夜。我太喜欢这个怯怯的小姑娘了，去之前我专门到市场里为她买了一身漂亮的红裙、2只上好的钢笔和2本高级笔记本。

　　盘腿坐在有火炉的帐蓬里，喝着古丽妈妈冲调的奶茶，吃着馕饼，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古丽：“给我当干女儿好不好？”没想到古丽以及她的父母对此都非常赞同。他们都认为我在北京工作，“古丽，以后去北京找你干爹，在北京上学。”吐尔逊这样说。古丽也就大大方方地喊了我。

　　我想，古丽长大后很可能去不了北京，但她肯定不会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地方。虽然她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虽然草原很美，虽然赛里木湖很辽阔，但外面有更宽广的天地。

　　在哈萨克语中，古丽的意思是“花”。离开了水草丰美的家乡，这朵赛里木湖畔的花，还会盛开得如此艳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