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亚文

　　胡布会：秋天里的春风

　　9月中旬的北京秋高气爽，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在赴纽约参加联合国成立60周年首脑会议期间，于13日与美国总统布什举行了会晤。当两国元首面带微笑，一起出现在媒体面前的时候，世界各地的记者们无疑感觉到中美之间又吹动了一阵春风。中国承诺“不谋求对美贸易巨额顺差”，美国表示将继续坚持“一个中国”原则，和理解中国在发展中所碰到的困难。

　　在这次会晤之前，中国慷慨解囊，向受飓风严重袭击的美国新奥尔良市提供了紧急援助；就在会晤当天，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刚好在北京重新开张。这些都为会晤中的合作气氛，提供了良好铺垫。在中美最棘手的问题——台湾问题上，中国首次向美方建议，希望中美共同为维护台海和平稳定、反对“台独”作出积极努力。尽管在会晤中，布什总统没有就此提议立即表态，但据有关报道，关于这一问题，中美双方其实已有多年磋商，目前事实上已初步达成共识。如果这一共识确实存在而且付诸实施的话，那么，因“台独”问题而时时受到严重干扰的中美关系，就可能减去一半风险。

　　种种迹象都显示，在布什当政的未来几年内，中美关系可望实现相对稳定。这首先与中国坚持和平发展的战略、致力于对外发展合作关系有关。在美国国内各种反华势力的频频挑衅面前，中国保持克制，不与美国搞对抗，这使美国稍稍放心。其次，它当然与当下布什政府，几乎同时在内政外交上面临巨大挑战，也不无关系。美国因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而多处树敌，而在目前，美军在伊拉克的状况已近“越南化”；另外，在近期受飓风袭击之后，灾后重建工作，也将占去美国极大精力。所有这些，都已使美国无暇他顾，不能不收敛其进攻性现实主义强势对外政策。

　　中美关系将有可能转暖的另外一个标志，就是在此次胡布会后，自2001年任国防部长以来从未访问过中国的拉姆斯菲尔德，将于10月访华。值得注意的是，这位以强硬著称的美国国防部长，近段时间以来对华声调出人意料地颇为友善。在今年7月《中国军力报告》出台前夕，拉姆斯菲尔德在被问及是否认为目前“阴云密布”、美国正面临类似欧洲1930年代面临的德国威胁时，他回应说：“我想，简短的回答是不。”相反，“在我看来，中国现在所走的道路是他们决心发展经济，为它的人民提供更多机会，并融入国际社会。”

　　还有，中国在美国公众中形象也在改善。美国华人组织“百人会”（Committee of 100）今年4月公布的一项调查结果表明，美国人对中国的态度，与10年前相比已显著改善，对中国持正面看法的比例由去年的46%上升至59%，而在被调查的商界精英中，这一比例更高达63%。

　　美对中国复兴的忧虑

　　不过，但愿胡布会吹来的一阵春风，会折射出中美关系在未来的长远图景。

　　近年中国实现了快速经济增长、国家综合能力提高后，美国对中国复兴的关注，在明显增多。9月20日，美国著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所推出的大型“中国研究项目”，就以“中国崛起及其世界影响将是21世纪最重要的地缘政治事件”为题，邀请世界各地专家学者与知名人士，对中美关系及其亚太地区的政治、经济、安全影响进行全面的交流研究。这样的讨论不过是美国各大智库纷纷推出中国研究的冰山一角。

　　在感受到中国复兴对世界的影响后，美国对中国的不信任感其实也在加深。作为其注脚，不久前当中国海洋石油公司计划以185亿美元收购美国优尼科石油公司时，美国国会一下子掀起了激烈的“中国威胁论”声浪，最后这笔交易被迫因政治原因而以失败告终。在各种版本的“中国威胁论”，不停地在美国流传的同时，中国之美在其它方面，也麻烦不断，知识产权、能源争夺、人权问题和人民币汇率问题等等，都无时不波澜起伏。就在最近，中美围绕纺织品争端的谈判，也还迟迟未有结果。

　　这种不信任感的成因，不能不认为，根本还在于对大国复兴与既有国际秩序的认知上。有心的人都会记得，自上世纪90年代初以来，关于中国崛起必将引发世界冲突的论调，在美国一直未曾停息。抛开政治权谋与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因素，仅从知识的角度看，德日等国在崛起过程中引发世界战争的现代经历，早已使现代西方国际政治学形成一种“痼疾”之见，那就是一国崛起必将冲击原有世界秩序，在此过程中免不了发生冲突甚至战争。这也是“中国威胁论”在美国一直大有市场的基本原因。

　　也正是在这样一种历史认识与知识范式下，美国对中国猜疑重重，按照布什的说法是中美关系太复杂，无法用简单的合作或者对抗这样的词汇可以定位。美国国内对中国问题和政策，也因此存在着很大纷争，意见不一。这些纷争的大部分集中在中国的发展前景问题上，不少人认为，中国按目前势头继续往前发展，在强大之后必然要称霸，它意味着中国将在东亚地区谋求霸权，进而威胁美国在东亚的优势地位，冲击美国的全球霸权。

　　宜换视角看中国复兴

　　中国崛起到底会不会对美国形成“威胁”？美国人有美国人思考问题的理据，不能说它全错。从单纯的西方视角或者说西方世界的历史经历来看，国家崛起与世界秩序之间，的确就是以上一种知识图景。然而，如果换个角度，从中国与东亚世界的交往历史来观察，中国文明复兴的可能前景，又会如何呢？

　　我们不能不说，美国还没有学会从东方视角来观察世界。不为美国所清楚意识的是，从历史传统来看，欧洲与东亚作为两个“历史性国际体系”，其内部构造特别是国际关系，表现形态其实大相径庭。显著的差别是：欧洲近代以来一直是多个大国林立，而东亚世界长期都是中国处于至尊地位。这决定了欧洲与东亚世界，处理国际关系的制度架构、通行惯例与思想理念，各有其特色与传统。也因为在东亚历史上，中国曾有多次王朝崩溃而又重新“崛起”的经历，且在此过程中并没有像欧洲大国那样习惯于对周围国家动辄进行赤裸裸的侵略吞并，东亚世界对中国崛起的感受，事实上就比本区域外的国家积极得多。新加坡的李光耀、马来西亚的马哈蒂尔、印度前国防部长费尔南得斯，甚至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近些年来因此都不懈为“中国威胁论”辟谣纠偏。

　　在中国崛起问题上东亚世界与美国的态度分别，很大一个原因不能不归咎于知识传统的相异。从东方视角，或者说中国与东亚的历史经历来看，“中国威胁论”就并没有多少道理可言。所幸的是，从目前来看，美国国内对中国的主流看法，是认为中国会沿着目前渐进改革的道路稳步发展，力量不断增强，影响不断扩大，越来越不容忽视。由此观念出发，在不少人对中国复兴的未来前景，持着悲观态度，因此“中国威胁论”滥殇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些人同时认为，中国的发展方向是良性的，有益于美国在东亚的利益，会成为美国的重要战略伙伴。

　　中美发生碰撞的可能性在减弱

　　我们似乎又可以对未来的中美关系，抱以谨慎乐观。在树立起这种态度时，一定要考虑到，中美关系并不简单只是中美两国关系，而是世界战争格局中的中美关系，它会受世界战略格局演变、世界大国关系的总体变更等因素的深刻影响。

　　从世界战略格局和大国关系而言，美国霸权受制约的因素无疑在增多。美国实力仍在上升，依旧是世界唯一超级大国，并没有明显衰落，而且，也不可能在短期内衰落。对这一点应有清醒认识。但是，包括一些大国在内的世界其它许多国家的国力也在上升，它们也在使美国的相对优势在减小，而不是增大。在7月份的上海六国合作组织会议后，中亚一些国家就一直要求美军撤离在其国内的基地。在存在着复杂的海外纷争的情况下，美国不可能同时与多个大国发生严重对立。中美同是大国，美国当然不能选择纯粹以对抗的方式来处理彼此间的关系。

　　另外，从地缘政治的角度论，中美最可能发生碰撞的场所，还是在东亚西太平洋区域一带。从以往大国发生冲突的情况看，如果大国之间没有缓冲地带，那么，大国冲突的可能性就非常高。非常幸运的是，今天在东亚区域，在20世纪下半叶以来，前被殖民地国家实现独立、并取得相当经济增长和国防自主后，其独立行为能力大为增强，它们在大国间充当平衡者的能力与意志，也大为增强，这使中美冲突的可能性，也在降低。

　　从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以及其它的战争经历来看，一个地区会不会发生战争和冲突，主要与大国间的利益冲突有关。如果在某一地区，存在激烈的大国利益冲突，而其它国家没有抵制这种冲突的能力，那么，战争与冲突就可能发生。但是，以上促使战争和冲突发生的条件，在东亚世界已基本不存在。东亚国家们普遍自立，开始试图并且已有强大能力主宰自己，不再容易成为大国势力碰撞的交汇点。在此情况下，它们成为大国代理人、发动战争的可能性明显减小，这些具有自主能力的国家，不再可能被大国利用为战场。

　　处在大国之间的国家，如果在大国之间采取了合理的战略，也会为大国间的竞争与冲突，提供减震器。在目前东亚区域，位于东南亚的东盟组织，所奉行的正是大国平衡战略；位于东北亚的韩国，按其现任总统卢武铉的说法，则是要做“东北亚的均衡者”；而位于南亚的另一大国印度，则游走于大国之间，从而也避免了硬性的军事和政治结盟所可能引发的严重对抗。

　　致力于构建共赢未来

　　在未来一些年份内，中美两国为化解竞争与冲突，形成更多合作，都应以充足的理性，相互克制，以现实主义处理彼此间的关系。对于美国来说，必须承认、接受和面对的是：中国复兴和国力提升，乃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美国必须学会与一个实力渐长的中国打交道，承认中国的国家利益。与此同时，对于中国来说，也需要正视的是：美国作为世界唯一超级大国存在于国际政治，并且在东亚世界将持续发挥出影响力，这一点一时同样难以改变，中国不要试图颠覆这一现状。

　　中美两国是有构筑双赢局面的可能的。这两个具有世界影响的大国，如今在经济上已经密不可分，中国成为美国最大的物质生活资料提供者，美国也是中国贸易顺差的最大来源。中国所购买的美国国库券，也保证了美国金融体系的稳定。从长远来看，中美之间的合作并非没有基础。关键的问题是，中国必须承认美国在全球包括东亚的利益，而美国也必须承认中国在东亚的利益。

　　美国要逐渐适应中国复兴的事实，不要以传统思维打量中国复兴。试图从军事上围堵中国、在经济上为中国发展制造障碍、在政治上扰乱中国，是不明智的。

　　中国也不要将美国在东亚世界的军事与政治存在，当作一件对中国来说是只有害而无利的事情。实际上，美国在亚洲的军事存在，同对东亚世界的安全稳定至关重要。一旦美国撤出东亚，结果可能是灾难性的，在出现权力真空后，日本如果彻底重新武装，将可能与东亚世界构成什么样的关系，很难想象。

　　也因于此，中美两国都应为构筑双赢的未来，真正作出努力。在这方面，中国所应特别重视的，是要继续致力于帮助东盟的内部整合，及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让东盟与一个有着一定稳定性甚至统一性的朝鲜半岛，能在中美之间起着平衡者的作用。这是防止中美发生冲突，所必须建构起来的新型东亚国际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