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煤都太原,华灯初上。
一辆孔雀蓝颜色的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从解放路拐向了北大街,它不动声色地尾随几辆夏利出租车缓缓而行。车头宽大的金属格栅,以及“欢乐女神”的经典车标,在夜色中熠熠闪光。
大约20分钟后,它似乎对拥滞的车流有些厌倦,突然向左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车身轻轻一点
,停在阳光大酒店门前。服务生给了它一个靠近酒店大门的停车位,它一扭身,将车头气派地冲向大马路。“晋NA6666”,车牌同样富贵逼人。
在阳光大酒店门前,劳斯莱斯或者宾利还不算真正的特色,比它们更容易引发视觉地震的车型,是一批带有美国军车血统,号称“越野之王”的悍马。据说这种民用型的军车在设计理念上走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它不是追求如何灵巧地避开障碍物,而是如何安全地撞上去。
其实在阳光大酒店服务生的眼里,这些喜欢在他们酒店的歌厅和桑拿里一掷千金、“唱完再洗”的常客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他们就是传闻中的煤老板。“晋N A6666”来自侯马,黑色宾利是古交的矿主,而孝义的煤老板,有好几个都开着土黄色悍马。即便阳光大酒店自己的老总,也是因煤而富,“前不久,他又添置了三辆新款宝马。”
财富何辜?
煤老板的集体发迹始于2002年。他们几乎都经历这样的场景:某一天的早晨,当他们从黑乎乎的炕上爬起来,一开门,发现门口站着几位揣着钞票端着笑脸的买煤人。此前,为了把煤卖出去,他们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当孙子。
在他们的印象中,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买煤的人就没有断过,而且越来越多。煤老板发现,根本不用出去推销,尽管坐在家里拼命挖,不管挖多少都不愁卖不出去,而且煤价还在节节攀升。
在2004年下半年,供需的失衡终于到达顶峰:为了确保买到煤,买煤人提前就把购煤款压在煤老板手上,“一压就是几十万,一定要你先收下,争得头上青筋直冒,生怕你收了别人的钱。”
事先没有人能想到会有这一天,即便是最精明和最有投资眼光的商人。几乎没有哪位煤老板会想到,他们能拥有今天这么多的财富。然而,财富带给他们的焦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一夜暴富之后,煤老板们的摆富心态立刻显露无遗。他们如同闯进瓷器店的牛,不知所措地开始了另类奢华生活。一个最常见的努力是,他们试图适应咖啡厅的幽静和浪漫,但当电话响起时,嗓门总是大得如同上甘领战场上的报话员。
他们看上去财大气粗而又毫无顾忌,然而每个人的心里又暗自埋藏着一根敏感的神经,不容触及。
在北京亚运村汽车交易市场,山西人买宝马的故事已经成为培训销售人员的经典案例。去年举行的一次大型汽车交易展览会上,一位操着山西方言、相貌平常、穿戴破旧的中年人,从展览一开始便出现在会场,但就是不买,东看看西瞅瞅,最后上到展台想摸一辆新款宝马时,被销售小姐拦下。
当时销售小姐只轻轻说了一句“请别乱摸”,这位山西人就变得暴跳如雷,当即大骂“别他妈小瞧人,我就买这一款,而且要现货,要3辆一样的”,说完扭头就走。当时销售小姐还以为这人精神不正常。
没想过了一会儿,这人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提着皮箱的人。等皮箱打开,在场的人全愣住了,里面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现金。从这以后,只要是带有山西口音的人买车,销售代表必会热情以待。
实际上,那位汽车销售小姐与那位山西煤老板患有同样的强迫症。在他们那里,财富成为辨别个体身份的惟一标识。显然,这已经不是个人的疾病。
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差距,因此极力缩短自己的差距。
太原的一位煤老板,在购买劳斯莱斯后真的性情大变,一改往日的凶悍和粗暴。他的妻子说,其实他是在车展上听到销售小姐介绍那辆劳斯莱斯时的一句话后,脸上的表情就开始了改变,一个人没事的时候还经常念叨那句话。
那句话说得意思大概是“不可磨灭的古典气质”。
不仅在用品上极力炫耀,在吃的方面,煤老板也开始极尽奢侈。据说,高平的煤老板张小军为其母亲祝寿,一桌饭就花了1.1万,这一次,他们的主菜不是鲍鱼和鱼翅,而是日本神户雪花牛柳。商家介绍说,这种牛是“喝着啤酒,听着音乐,由主人每天按摩长大的”,肉质鲜嫩,入口消融,营养丰富。
煤老板期望在暴富之后,人也能随之脱胎换骨。但是在刘文清的眼里,他们的形象已经难以改变。她的家族从事煤炭运输,长期与这些煤老板打交道。“农民就是农民,怎么整都是白搭。”她鄙视地说,他们就是这样一群人,“穿着皮尔·卡丹仍然随地吐痰,开着劳斯莱斯也要闯红灯。”不过,这种评价仅仅用在山西煤老板身上是不公平的,由财富而生的粗鄙、焦虑、抑郁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的。财富何辜?
修庙热与“煤流感”
对于煤矿老板们的暴发心态,山西朔州官员讲述了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朔州一家煤矿老板和邻居发生矛盾,次日,老板的儿子开铲车将邻家屋子全部推倒。所幸邻居全家到亲戚家逛庙会,没有伤人。而当邻居到朔州告状时,老板的儿子开车拦截,甩出20万元摆平了此事。
“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当时有人大代表亲自跑到这个地方去核实。”讲故事的官员说,此事还曾在政府的一次会议上讨论。
另一故事的主角是一位老板,当他开着一辆豪华车路过一家收费站时,被要求交费5元,此人对收费站人员说,没看到我开什么车吗?谁敢向我收费。但工作人员不为所动,于是老板就给了一百元的大钞,拿到零钱过了收费站。
事情并未就此结束,不一会,收费站人员惊讶地发现,这辆豪华车回来了,又是百元大钞。而直到收费站的零钱全部找完,这辆来来回回不亦乐乎的豪华车仍然堵在路口。最后,收费站人员只好返还老板所交过路费,这才息事宁人。
在煤矿老板圈内,另一种行为就是投资改造当地的开化寺;投资修建廉颇庙(朔州为战国秦赵长平之战古战场);各地老板都支持朔州政府修建七佛寺等。一段时间来,朔州流行修庙热。
在开化寺,记者见到了捐资老板们的功德碑。但朔州那位政府官员对这种做法并不看好。他认为这种行为并不是真正的公益事业。
“个别领导信佛,老板们都投其所好。”这位身兼人大代表的官员曾几次在会议上提出,希望政府规范国有资源的开采,但都没有结果。
在一次动员会议上,山西的一位高姓煤老板就为修建某寺庙捐了不少钱。他认为,这些钱是不得不花的,而另一种钱他花得并不情愿。这另一种钱,指的是老板们除投资修庙外,自愿拿出部分资金,分发给当地老百姓。
“开支太大了,但去年出现了‘煤流感’,不这样做就没法干了。”这位煤老板说。记者在朔州公安局了解到,所谓的“煤流感”,是指因煤炭价格的上扬,地方老百姓要求煤矿老板多给他们分一些利益。
“就像流感一样,一个地方的老百姓争取利益了,大家群起争取。坐拥资源的老百姓成了资源收益的局外人,他们能认吗?”
公安局办公室一位警员介绍,“煤流感”从几年前就开始出现,今年2—4月,几乎各个煤矿都发生过这样的事。后来,各个老板就只好从自己的腰包中掏出一部分钱,以安抚当地老百姓。
“朔州得红眼病的人很多,我有了钱,只能藏着掖着,等哪一天我干不下去了,就跑到别的地方去投资。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吧。”(孙红胜)来源:董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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