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已经挂牌开课,课程设置也初定完成。看了这个课程表,我觉得国学院还应该开设一门民歌课程。
这个想法还是从“七月流火”的讨论开始萌生的。其实,说“七月流火”是天热还是天气转凉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重提这个话题也不是想添乱,主要是由“七月流火”,想到了《诗经》,由《诗经》又想到了民歌。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
八月剥枣,十月获稻。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这是《诗经·豳风》里的一首诗,当时就是一首民歌,在当地的老百姓中广为传唱,就像现在的民歌《五哥放羊》一样,从正月一直唱到十二月。
正月格里,正月正,正月格十五挂上了红灯……
六月格里,二十三……七月格里,肚巾巾白……
九月格里,秋风凉……
这歌唱起来,今天谁都能听得懂。但是我们可以想一下,三千年以后,还有人能读懂这首民歌的歌词吗?如果这首民歌的曲子失传了,光剩下文字,恐怕那时候的人见了“正月格里,正月格正”,“七月格里,肚巾巾白”这样的文字,也要犯含糊了。那时的人引用《五哥放羊》的典故,恐怕也要出问题。
由此我们可以想象,当年《诗经》里的诗,尤其是“风”这一部分,都是当时平民百姓耳熟能详、普遍传唱的民歌。就像今天的《康定情歌》、《茉莉花》、《花儿与少年》、《兰花花》这些仍然传唱在民间的民歌一样。而且,“风”这一部分民歌当年的曲子一定是非常优美的,遗憾的就是光传下来词,没传下来曲,只剩下了文字,让后人琢磨。
我们可以想象,如果《达坂城的姑娘》、《在那遥远的地方》这样的民歌,只剩下歌词,没有了曲子,会是一种什么效果?这民歌的魂儿肯定就丢了一大半。所以,客观地说,我们现在看《诗经》,看到的是魅力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文化传统,是魂儿已经丢了一大半的文化传统。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通过这种联想,来感受当年我们先人那个时代的民歌之盛。我们完全可以尝试着把原来的民歌之魂复原,把《关雎》复原,把《静女》复原,把《野有蔓草》复原,把《采葛》复原,来体会我们的先人(不是少数先人精英,而是大多数的先人百姓)曾经拥有的丰富的感情世界和旺盛的创造力。我相信,这些失传了的曲子,就像《康定情歌》一样,它们的魅力,要远远高于现在许多的“创作歌曲”。
章太炎先生说国学是“一国固有之学”。这个概念,在今天看,已经有些含糊了。因为经过几千年的时间变迁,原来“固有”的东西,传来传去,传到今人手中,肯定已经是面目全非了。比如《诗经》里的民歌,就是当年的“国民之声”。当时的文化集成者就把这样的“国民之声”作为经典,并希望能代代传承。这就说明,民声、民情、民风、民俗都与国学息息相通,都是国学的主要内容。
如果能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国学,把国学和国民、和每个包括我们自己在内的平民百姓都联系起来,不但和国民的理性联系起来,而且和每个国民的感情也联系起来,我觉得,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学。
所以,如果将来人大国学院的师生能经常下去,到民间采风,如果能开设类似“诗经与民歌”这样的课程,甚至把王洛宾先生的塑像请进国学院的校园里,我想,一定会有许多人举双手赞成的。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5年10月24日 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