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实习生 王力 本报记者 李玲玲 2005-10-27 05:46
核心提示
怀孕期间，他们每天到三里亭菜场捡些剩菜为食；怀胎十月，他们仅到医院做了一次产检；羊水破了，他们选择了公共厕所当产房；女儿4天，他们退掉租房以工棚为家。故事的主人公是来自四川忠县官坝的周召镜、范运淑夫妇。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这是他们在杭州的真实生活。
城市外来务工人员生孩子难是很多城市所面临的一个难题。价格不菲的住院生产费用将他们挡在了正规医院的门外，黑诊所、地下接生成为他们的无奈选择，大出血、母子濒危也随之而来。据省卫生部门不完全统计，2004年浙江省约有10万外来产妇，外来人口的孕产妇死亡率是户籍人口的4倍左右。
新闻故事
凄凉回放女民工公厕生子
10月，杭城处处飘荡着桂花的香气，沁人心脾。但对四川男子周召镜而言，这香气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涩涩的味道。就在10几天前，没有任何接生经验的他在公共厕所里为老婆接生了女儿。
“那天是10号，大概下午一点左右，我正在凤起立交桥附近的工地上干活，忽然接到老婆的电话。”周召镜难以忘记女儿出生那一天的情景。
“羊水破了，要生了。”一听到消息，周召镜请了假就往范家路40号赶。等他慌慌张张骑车到家时，妻子已经自行走到他们老早就选好的“产房”——家附近公共厕所的残疾人专用间。
“我之前打听过在医院里生个孩子至少得2000块，私底下找个接生婆也得400多，两样我都出不起。”因老家有风俗，在别人家生孩子要给钱，否则不吉利，为省钱的周召镜夫妇就看上了那刚修建好的公共厕所。
周召镜，42岁，四川忠县官坝人。三年前结婚，妻子范运淑今年37岁（曾结过婚并生一女）。因在老家盖房子欠了债，两年前他与妻子来到杭州，在各建筑工地上打零工。一心想攒钱早点还债的夫妇一直过着很贫寒的日子。
既然已经打算自己生，周召镜夫妇也做了一些相应的准备，事先在附近的医院里买了消毒水及纱布。“看到老婆那样，我用开水烫了一下剪刀，拿起来就往公厕跑。”
当时那残疾人专用卫生间还没有使用，周召镜就将门撬开，让妻子能躺在仅有的一块小小的平台上。
“孩子她妈有经验，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一个多小时孩子就出来了。”
可是当看到带血的脐带时，周召镜犹豫了，哆嗦的双手怎么也拿不起剪刀。这时，他之前曾联系过的接生婆来了。
“开始的时候我确实不害怕，可那一会儿我害怕了，我是一家之主，那可是两条人命啊！最后是接生婆剪的。我给了她240块，我身上只有这么多钱。”
所幸最后母子平安，周召镜有了自己的女儿。当时公厕后面有一株桂花树，开得正旺，夫妇俩给女儿起名叫桂花。
产妇哀叹医院确实生不起
就在小桂花出生的第四天晚上，周召镜忽然带着妻子离开了范家路租住的房子。周围的邻居不知道他们去向何处，纷纷议论着。
“他可能躲避超生的，现在看很多人知道了，就躲到其他地方了。”
“他们夫妇真够可怜的，他老婆挺着大肚子时，就天天到菜市场捡剩菜回来吃。”
“是啊，如果稍微有点钱，也不会在公厕里生孩子了。”……
邻居们不知道，这其实是周召镜的第一个孩子，他其实是搬到自己打工的工地上去了。这样他能更好地照顾老婆，这样能省出每月170块的房租，为桂花买点好吃的。
一个只有二十平方米的工棚，三张单人高低铺，上面放行李，下面睡人。范运淑母女睡一张，周召镜与同来打工的堂兄挤睡一张，另一个老乡睡一张。床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包，床头挂着毛巾及衣服，床边是做饭用的煤气灶，地上堆满了各式的工具，凌乱不堪。一袋蔫黄的白菜叶子随意地丢在地上，桌上一口破旧的瓷盆里放着薄薄一层肉。门外工地尘土飞扬，屋内蚊虫不时侵扰。
这就是周召镜现在所住的家。
我们到的那一天是20号，小桂花刚满十天，她乖巧地躺在妈妈的怀里睡了。
周召镜告诉我们：菜叶子又是他跑到三里亭捡的，那点肉片是晚上留给妻子补身子的。
说起在公厕里生孩子，周召镜一脸无奈。妻子怀孕后，他也曾经想让妻子回老家生产，但一怕在路上出意外，二觉得来回路费不合算，只好在杭州生。“生孩子太贵了，医院里随便都得2000多，再说哪个医院会理我们这种穷打工的啊。”
一个月前，他曾狠了把心让妻子花了100块在附近的广仁医院做了一次B超检查，借此向医院打听过，高额的费用吓坏了这个四川汉子。
“我在工地上干一天赚30多块，但不固定，每个月最多也就是挣个七八百元，除去房租170，只能剩下500多。还要吃饭，还要攒钱。”周召镜给我们算了笔账。
婴儿现状生存仅靠糖水
几天后，当在工棚见到她们母子的那一刹那，我很激动，感到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但接着看下去，我的心却痛了。
床很小，一条很脏的被子窝在那里，才10天的小桂花更多时候是被妈妈抱在怀里。“工棚里很潮，有很多蚊虫，睡在床上她老哭。”范运淑边哄着女儿边跟我们说。
“你身体还好吗？”“还好，就是奶水不多。桂花很能吃，饿了就哭，我们就给她冲点糖水，你们送的奶粉要省着吃。”范运淑的脸色很苍白，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要大一点。
“我不埋怨他爸爸，这也是没办法。孩子那天被好心人送到医院检查过，没什么事，医生让我们注意点营养就行了。”周召镜告诉我们，孩子出生之后，他只买过一只鸡，给老婆补身子，也是分几次吃的。“这两天我还没有发钱，所以只能先委屈一下她们母女了。谢谢你们来看我们，桂花，叫阿姨。”
小桂花在爸妈的叫喊下，似乎醒来，睁开双眼。或许因为衣服太大，也或许因为不是纯棉的，她的小手一直不停地在袖子里动着。“这是他爸爸在小批发市场花10块钱3件买来的，故意买得大点，可以多穿些日子。”
没有奶粉、没有婴儿床、甚至没有合适的婴儿衣服，襁褓中的桂花就这样和爸妈、叔叔们同住一间工棚，度过自己人生的第一个月。
采访感言
有一种伤痛叫贫穷
生命无价，民生为贵。但在金钱面前，健康与生命有时候会显得很脆弱，脆弱得甚至不合逻辑。
“有一来杭打工者在公共厕所里为老婆接生。”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在震惊中有一丝愤怒。“怎么能这样，就算没钱至少也要在屋里生啊！那母女健康吗？”当我风尘仆仆地找到他所租住的房子扑了个空时，我失望了，由此相信了周围邻居的话，“那家是躲避超生的，怕被更多人知道已连夜逃走了。”最后，几经周折，当我在一个简陋的工棚里看到那三口之家时，我愕然了，并开始憎恶之前自己的愤怒与失望。
周召镜，这个42岁的四川男子刚刚在三年前娶上老婆，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没办法，我没钱。”这是他说得最多的六个字。之所以选择公厕，是因为家乡有风俗，在别人家生孩子是要付钱的，而他拿不出；之所以敢冒险自己接生，是因为他相信命是天注定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周召镜把自己妻儿的生命压在老天爷身上，幸运的是，他有了自己的女儿桂花。
或许有人会说，既然他这么困难就不应该让孩子来到世上，不应该让老婆到杭州……但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剥夺一个40多岁、好不容易娶上老婆的中年男子期望享受天伦之乐的权利呢，难道只因为贫穷！所以我憎恶之前自己的愤怒与失望，所以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关心这个命苦而又命大的小桂花。
我想不论以后小桂花身居何处，每当桂花飘香时，她会记起自己曾被杭城温暖过。
记者调查
民工产院举步维艰
生孩子是大事，但生个孩子到底花多少钱仿佛成了没谱的事情。生孩子贵是近几年大家的普遍感觉，不管是城市市民还是外来打工者。一般孕妇住院分娩花费少则上千，多则上万。
近日，记者也咨询了杭州几家医院的报价，省人民医院、市第一人民医院、市中医院、市红会医院等平产一般为3000元左右，剖腹产为5000左右；而多数杭州人选择的省妇保平产在5000左右，剖腹产7000左右，住院前需交7000元的住院费。当然产妇情况不同，花费也会不一样，但往往实际支付的费用都高于报价的。
针对外来务工人员生育难问题，很多经济发达城市都曾推出“限价分娩”或“定点医院”等试点措施，杭州也有医院推出了类似举措。低价住院分娩是多少外来产妇的梦想，但经过调查，记者发现，这件利民好事要真正并长久做下去并非易事。
2003年3月7日，浙江省立同德医院产科中心推出“女民工病房”，作为一份特别的三八节礼物送给来杭打工的孕产妇。当时承诺：凡户口不在杭的民工孕产妇，一律由96120急救车免费上门接送到院，24小时开通“民工孕产妇热线”88913268－6040、6050接受咨询服务；分娩费用实行特惠（约为省、市医院产科同类费用的1／2）等。
2005年10月20日，记者来到了省立同德医院的产科中心，产科中心主任陆传宝接受了采访。
“我们是推出过‘女民工病房’，当时想为她们做点好事，但仅四五个月后，我们就再也不敢呼吁宣传这热线了，这好事难做啊。”
据了解，“女民工病房”当初设定了平产1000元，剖腹产3500元的价格标准。低廉的价格吸引了大量的民工产妇前来生产，但问题也接踵而来。
“我们只有这么多钱，你看怎么办？”、“我们不想再住院了，现在就走。”“医生快救救我老婆，刚在家里没生出来”……
“这几乎是我们每天听得最多的话，医生职责要求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可经济压力实在太大了，热线再呼吁下去，我们科室无法生存。”在缴费系统里，我们看到几乎80％的民工产妇有拖欠的记录。
新闻链接
地下接生惨剧不断
2005年1月3日，杭州下沙一个30岁的河南打工妹小吴，在家生了五个小时，小孩因为重度窒息没能活下来，产妇也大出血休克。
2005年3月13日，在杭州石桥打工的19岁安徽少女方某临盘，请当地的接生婆来接生。由于操作不当，方某产后出现全身抽搐，被送往医院抢救。
2005年3月8日，居住在嘉兴城南的一名四川籍产妇在家中接生，接生婆错误地使用缩宫素，并用刀片切开产妇腹部，造成母子双亡。
2005年8月，在桐乡打工的江西李月娥，游医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家用剪刀剪断了脐带后出现大出血。后经120抢救，孕妇才脱离了危险。
2005年8月，在象山石浦打工的湖南籍民工陈某，在自己的暂住房生产，男婴因细菌感染出现了发烧等症状，经抢救无效死亡。2005年10月26日，在杭州打工的阿妹是4岁孩子母亲，去年年底又怀孕了。为了省钱，她从怀孕后，没有做过一次产前检查。26日晚大出血，被家人送往杭州市第一医院，羊水早已破裂，孩子的一个手已经伸出来了……病人的情况非常危险，医生立即施行剖腹产手术，阿妹的子宫几乎破裂，孩子的胎位也不好，是个女孩，但已经死亡…… （钱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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