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1日，《禁止传销条例》正式实施。就在这之前，千余名湖北籍传销人员出现在川陕交界的四川省广元市，他们抓住“黎明前的最后黑暗”与当地工商人员进行了一次次“猫捉老鼠的游戏”。
条例公布仅3天，这场传销大案中的70多名“中层骨干”就从四川广元消失，一周后，500多名传销人员从广元撤走。
打击最后的传销
晨报特派记者 于任飞 四川广元摄影报道
【误入传销者的遭遇】
接到一个发财电话，直奔四川
“我是个好人，我绝对是个好人，我是被他们骗来的！”王海波（化名）的腰板挺得直直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不住揉搓着手里的一次性纸杯。因为激动，他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在广元市工商局四楼公平交易科的办公室里回荡。
7天前，王海波买了一张火车硬座，花了十多个小时从家乡湖北十堰来到广元。临行前他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喃喃地说：“妈，我去挣钱了，你等着我回来。”哑巴母亲咿咿呀呀着抚摸着他的脸，一直把他送到村口。
王海波今年24岁，10岁时父亲因为劳累过度去世，哑巴母亲独自抚养着他和他的弟弟。15岁初中毕业以后，王海波一个人去了山西大同的小煤窑打工，一年后带了积攒下的1000块钱回家。“那是我妈和弟弟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钱，一家人抱头痛哭。”
这之后王海波辗转在全国各地打工，瓦工、保洁员、保安，几乎什么活都干过。2003年，他最终在广州暂时站稳了脚跟，在一家饭店里做厨师，每个月有1300元钱收入。然而就当他下定决心准备好好学习这门手艺将来自己开个饭馆时，一个老乡的电话改变了他对未来的梦想。
“他是我以前在煤矿上认识的一个老乡，好多年没联系了，他打听了好久才找到了我的电话。”电话中王海波的这个朋友邀请他到四川广元来，说他在当地开了一个超市，生意非常红火，但缺人手，要王海波前来帮忙。“他说每月至少可以给我开1500元，听到这个数字我动心了。”
于是王海波当即辞去了广州的工作，回十堰老家匆匆看了看母亲便直奔四川广元。王海波没有想到，从此他掉进了一个由湖北老乡谋划，借助四川广元这个地方专骗湖北人，涉案人员近千人的传销陷阱。
“善意的骗”让他留了下来
王海波说，那天来火车站接他的并不是打电话给他的那个老乡，而是老乡的两个朋友。王海波跟着他们在广元市区内绕了40多分钟，最后被带到了一幢隐藏在弄堂内的旧居民楼里。
“进了门，我看见屋里全是人，我数了一下，一共8个男的7个女的。”王海波找到了他的老乡，问这是怎么回事，老乡跟他解释说这些也都是来广元发财的，他要王海波先不要急，看看再说。
当天王海波就跟着他们一起“上课”。“所谓上课也就是我们坐在小板凳上，前面有一个自称是领导的人给我们讲课，听完他的课我明白我受骗了！”
王海波说，讲课的人告诉他们来广元的目的是要做一种名为“美丽佳人”化妆品的“网络销售”。每个人只要花费2800元购买一套产品就可以成为业务员，每发展一个下线就可以提成375元钱，下线数发展到一定规模以后可以晋升为领导，而所发展的下线自己每再发展一个下线，“领导”都可以从中提成，以此类推财富就会以几何的速度飞速增长。
第二天，王海波趁同屋不注意，带着行李悄悄来到火车站准备回十堰。然而还没等他在候车室坐稳，给他讲课的“领导”和两名同屋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老乡骗了你？”“领导”首先发问，王海波点了点头。“那你想不想发财？”王海波又点了点头。“这就好办了，他让你来这里分善意的‘骗’和恶意的‘骗’，如果骗得你腰包鼓鼓，骗你挣钱，你愿意受这个骗吗？”“关键要看你的朋友骗你让你得到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利用几天时间考察一下，等你完全搞懂了我们这个行业，到时你想走我们也不拦你。”
“他这几句话可能真的说到我心里去了，我来广元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挣钱吗？”于是王海波再一次跟着他们回到了暂住地。
7天洗脑，为“美丽佳人”喝粥度日
接下来的7天里，王海波被安排在一个18人的屋里居住，“这是个两室一厅，男女分开住，谈不上有床，也就是随身带来的铺盖往地上一铺。”
他们每天最重要的内容就是“上课”。课程内容除了主要告诉王海波做这行如何赚钱外，另外就是解释什么叫“传销”。
“今天国家还没有立法，我们这个行业属于既不合法也不犯法，你们有谁在报纸电视上看过、听说过传销法？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介于红灯和绿灯之间的黄灯，我们只是钻了一个法律的空子，但这个行业可以使我们发大财。”
同时，“领导”还详细教导学员如何骗新成员加入。在第一次电话中要三言两语询问对方近况，要做到三不谈：不谈公司、不谈产品、不谈价格。“这样做可以让对方有一种神秘感，在电话里讲得过细对方反而不来。”
“几轮电话打下来，对方已经知道公司的产品后，这时他如果以‘忙’为借口不想参加进来，你首先问对方忙什么？为什么而忙？当焦点落到为‘钱’时，要从制度上分析‘美丽佳人’事业的优越性，告诉他这是一条发财的捷径。”
就这样，7天里王海波每天都被这样的讲课内容“洗脑”，“说老实话，到最后我已经开始将信将疑，他们要是再给我上两天课我可能就要真的掏钱了。”但即使如此，从头至尾，王海波都没有看到那套所谓的“美丽佳人”化妆品的实物。每天6块钱的生活费让他只能喝粥吃菜叶。
【执法者的境遇】
条例出台前，“猫捉老鼠”有劲使不上
“跟其他人相比王海波算是清醒的，至少还没掏钱，如果他真掏了这2800块钱就别再想要回来了！”广元市工商局直属分局东坝工商所副所长邢刚苦笑着说，他在这些传销人员眼里就是“猫”，“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我玩得太累了。”
邢刚说，这些传销人员的行踪十分诡秘，他们从来不单独外出，至少3人以上一起行动。而且不准上网，不准买报纸，谁买一张报纸就罚款50元。
在屡次“交手”之后，邢刚也摸出了他们的一些规律。“比如他们住的地方，门框上都用毛笔画着3个圆圈，只要找到这3个圆圈，里面住的肯定就是传销人员。”“然而就算我们找到了他们，他们也有很多办法应付。”
邢刚说，每个传销人员住的屋外面都有“哨兵”，“没等我们进门，里面的人就已经知道了，等我们进去以后里面十几个人就一起唱歌，我们问他们在干什么，他们说老乡聚会，问每一个人都说不是在搞传销，都声称刚来几天。”
“我们心里这个气啊，明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可是我们手里就是没有证据，即便如此我们仍然给他们讲他们现在从事的是传销，根本不是什么发财之路，到头来只能害人害己。”“你猜他们怎么对付我？我话刚讲一半底下就有人带头鼓掌，‘哗哗哗’一片掌声让我根本没办法继续讲下去。”
“其实这些搞传销的人对我们的政策摸得一清二楚，就像他们课堂上所讲的目前国家还没有一部现行的打击传销的法律，所以他们有恃无恐。”“我们目前所能采取的打击措施仅是发现后对他们进行劝说，要他们不要再从事传销，要他们离开广元，仅此而已。”
邢刚说，从今年6月发现这些传销人员开始，大大小小的取缔行动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可是他们跟我们打起了游击战，我们捣毁他们一个据点，第二天他们另起炉灶又在别的地方搞开了。”
“因为没办法彻底铲除，我们这些猫们整天被这些老鼠牵得团团转，到头来自己被拖得精疲力竭。”
条例出台给“猫”装上利爪
“规模如此大的传销团伙在广元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到目前为止这个湖北籍传销团伙已经渗透到广元市的主要县区,他们分别来自湖北的十堰、襄樊、宜昌等地，初步统计受骗群众已有近千人。”广元市工商局公平交易科科长席明朗明年就要退休，他说这个案子可能是他“打传一线”的“告别赛”，但却是一场“恶仗”。
这场“恶仗”到底能不能打赢？席明朗说，在《禁止传销条例》正式实施之前他心里并没有底。
“你知道我们一直处罚传销行为用的法规是什么吗？”席明朗从身后书橱里拿出了一部《投机倒把行政处罚暂行条例》，记者看到这部条例的发布时间是1987年9月。
“‘投机倒把’这个罪名在新刑法里都已经删除了，我们却还依照20年前的这样一部法规，根据传销的具体行为尽量往‘投机倒把’上靠。”
“新的条例从传销的认定以及对相关人员的处罚上都有详尽的规定。”席明朗说，打击传销活动中一直以来有个问题在困扰着工商部门，就是如何打掉传销人员的居住地。在新条例中明文规定：为传销行为提供经营场所、培训场所等条件的，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门责令停止违法行为，没收违法所得，处5万元以上50万元以下的罚款。“让传销者租不到房子，这就从根子上断了他们的后路。”“新条例给我们这些猫装上了利爪，老鼠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昨天晚上，席明朗给记者打来电话，兴奋地说：“据我们了解，条例公布3天后，这个湖北籍传销团伙就有70多名中层骨干从广元消失了，到今天为止已经有500多名传销人员从广元撤走了！”“这个事实证明，只要政府高度重视，传销这个‘经济邪教’就一定能打掉！”
从2005年11月1日起，《禁止传销条例》正式实施。
条例明确了传销行为的种类与查处机关、查处措施和程序等。条例针对传销活动中的不同人员设定了相应的法律责任。对传销的组织者和骨干分子，设定了最高200万元的罚款；对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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