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关于经济学家的话题一再成为舆论焦点。上月底,香港科技大学教授丁学良接受《中华工商时报》采访时,被问及“中国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经济学家”,丁学良回答说:“最多不超过5个。”在11月7日《中国青年报》一项专题调查中,丁学良的说法得到了83%的公众支持。
不仅如此,该专项调查关于“你相信哪位主流经济学家”的结果显示:14位主流经济学家中,公众信任率超过10%的仅有朗咸平和吴敬琏两人。此外,对于“学者发表言论应该站在什么立场上”的问题,58.0%的人选择“学术立场”一项,38.2%的人选择了“公众立场”,但高达69.7%的人认为学者发表的言论根本是站在“利益集团立场”。
无论是丁学良还是参与调查的公众,似乎都默认了这一思路:中国之所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经济学家,乃是因为现在的经济学家不仅丧失了其学术立场,而且放弃了公众立场,转而成为利益集团的依附,或者服从于自身的利益。形象地说,公众认为经济学家应该是“为民请命”的英雄,而现实社会中,经济学家却成了“伴舞女郎”,献媚于利益集团与政府,从中获得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如果经济学家必须为公众说话,“公众”本身就是一个需要厘清的概念,它不仅包括富人也包括穷人,既包括所谓利益集团里的个人,也包括一般老百姓,甚至经济学家本身也是“公众”里的一分子。那么,经济学家应该为哪一部分“公众”说话?假如默认这里的“公众”指的是一般老百姓,或者是弱势群体、社会底层,那么这一部分人何尝不是一种利益群体?
看来人们之所以指责经济学家,实际上并非认为他们不能为“利益集团”说话,而是他们没有为一般老百姓这一利益群体说话。而实际上,真正意义上的经济学家所应遵循的是学术自身的理性,经济学的最终目是人类与社会的整体进步,但它并不必然会倾向于哪一种利益集团,自然地也不一定会站到一般老百姓的立场上去。也就是说,经济学家的“学术立场”与所谓“公众立场”并不必然一致,或者并非如此直接地影响某一群体的利益。要求经济学家预设为这部分或那部分公众说话,其实都偏离了经济学的严格定义。
那么,又该如何解释中国经济学家纷纷抛弃学术追求,加入“陪舞女郎”队伍的现象呢?对此,最近出版的《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一书有精彩阐述。该书作者英国肯特大学社会学教授弗兰克·富里迪指出:“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知识分子的权威得到一种信念的支持,这种信念认为对知识与真理的追求应该得到社会的肯定。这一信念赋予学术工作独一无二的重要性,并赋予知识分子以强烈的使命感。……在21世纪,传统知识分子的英雄形象让位给了更务实、更讲求实效的人,其工作不再具有特殊的重要性。……许多知识分子发自内心地接受了与他们的活动相伴的实用主义,并坚称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原因正在于此,当知识分子普遍地自我祛魅以适应当代经济社会之时,公众还遵循着古老的学术即权威的法则,对其提出近乎偏执的期望,因此难免遭受深深的失落。
不防将眼光放得再宽泛一点,且看现实社会中又何止经济学家才“道德沦丧”,何止经济学家才那么疯狂地追逐利益最大化?严格来说,中国又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学者?可见,学者的庸俗化与功利化并非仅出现在经济学家群体身上,而是一个时代普遍的现象。
说到底,宣布经济学家“病危”,意味着公众应当为自己的命运寻找出路,至少不必盲从于经济学家的“权威”。或许,到了那时候,主流经济学家们也会很失落。(顾昀《东方早报》评论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