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扑杀的鸡被装在编织袋里。11月6日18时，黑山县太和镇一养鸡户的鸡被工作人员捉走。本组图片：本报记者宫靖摄

　　自家中发现死鸡到病情稳定，这位30岁的农妇与黑山县的养鸡户一起面对疫情，度过了从慌乱到平静的一段时光

　　核心提示

　　11日，辽宁省卫生部门对外宣布，该省禽流感疫区首例发热患者刘某经过抢救，已脱离生命危险，生命指标趋于稳定。其家属也向记者证实，家中没有其他人出现身体不适症状。

　　这一天，距刘某家发现死鸡，约15天。自10月27日起，她和当地的养鸡户一起面对疫情，从最初以为是“新城疫”而将鸡卖出，到当地政府统一组织扑杀家禽，最后她因不明原因的重症肺炎住进医院。

　　从10月末开始，辽宁已有四个县区发现禽流感。温家宝专程赶赴该省查看疫情。他强调，严防禽流感向人的传播，是整个防控工作的重点，要切实做到预防在先，防患于未然。

　　11月12日中午，沈阳市南京北街的中国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下称中国医大一院）的隔离病房，门窗玻璃均罩着蓝色幕帘。

　　五天来，30岁的农妇刘某一直躺在这里。

　　一个多星期前，刘某还只是辽宁省黑山县芳山镇庙岗子村一位普通的养鸡户，但现在她成为辽宁禽流感疫区首例发热患者，专家尚未排除她患禽流感的可能性。

　　10月末开始，禽流感袭击了辽宁省的四个县区，刘某所在的村庄也未能幸免。

　　10月27日左右，她家养的鸡大量死亡，11月5日，刘某高烧达到39℃。

　　据新华社11月11日报道，此前一周内，辽宁省的医疗系统在黑山县排查居民40余万人，发现发热和类流感病人121例，其中只有1例患者被诊断为重症肺炎，病原学不清。据记者查证，此人正是刘某。

　　刘某的高烧很快引起辽宁省防控人禽流感的卫生系统的注意。6日晚，8位辽宁省呼吸和感染疾病专家赶至黑山会诊。第二天，70余万元的医疗设备和3万余元的药物也从沈阳急调黑山。

　　刘某家属证实，当晚，刘某即被送到沈阳抢救。那一天，会诊结果为，“呼吸衰竭，心电图提示心肌受累”。

　　11日，辽宁省卫生部门对外宣布，刘某脱离生命危险，生命指标趋于稳定。这一天，距她家发现死鸡已过去了15天。

　　其家属13日向记者证实，家中没有其他人出现身体不适症状。

　　11月8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专程赶赴辽宁查看疫情。他强调，严防禽流感向人的传播，是整个防控工作的重点，要切实做到预防在先，防患于未然。搞好医学监测，完善突发人感染禽流感应急预案和防治方案，确保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

　　黑山县的黑色“10.26”

　　“大概在农历的九月二十五六（注：农历九月二十五日为公历10月27日），鸡舍里的鸡开始死了。死得很快，一两天就死了400多只。”刘某的婆婆回忆。

　　她说，刘某30岁，四五年前，从芳山镇另一个村子嫁到庙岗子村，婚后与丈夫郭某，一直在养鸡。今年10月下旬，家中还养有蛋鸡3000余只。

　　刘某家的死鸡事件，在庙岗子村几乎尽人皆知。11月13日晚，多户村民说，这事发生在“半个月前”，有可能是村中最早出现死鸡的养鸡户。

　　但在整个黑山县，庙岗子村并非是最早发现死鸡的。

　　刘某的姑姑记得，几乎与刘某家“死鸡”事件同时，她在辽宁电视台《第一时间》里看到，八道壕镇的冮台村已经出现了大量死鸡。

　　10月26日早晨6点30分左右，这条长度为2分多钟的新闻《黑山县一养鸡村出现疫情》播出。

　　节目开始，播音员称：“黑山县八道壕镇冮台村是远近闻名的养鸡专业村，然而就在半个月前，村里的很多养鸡户发现，自家养的鸡出现了一些异常反应。”

　　节目中，黑山县八道壕镇兽医站站长赵永和称，据其掌握，当地已死了两万多只鸡。

　　冮台村不少村民收看了这个节目。“我们村这次大量死鸡确实是从10月10日左右开始的。”养鸡户王光超说。

　　他清楚地记得，“怪病”传到他的鸡舍后，最初一两天死的鸡还比较少，到了第三天，大量的鸡拉出的粪变成了绿的、黄的和红的，然后很快就倒地死掉。

　　“好端端一只鸡在你眼跟前，刚才还看着挺精神的，一下子就蔫巴了，十来分钟就死了。就一天，鸡就死了一两百只。”

　　冮台村多位村民证实，进入10月中下旬，村中的“怪病”到了高潮，超过一半的养鸡户家中开始死鸡。“鸡死的情况，都一模一样儿。”

　　据村民说，养鸡的人都认为家中死鸡是最“磕碜”（没面子）的事，所以刚死鸡时就悄悄地掩埋了。后来鸡越死越多，就干脆扔到了河边。当时，村外的树林、河边和铁路沟里，到处都是死鸡，村民见面相互苦笑。

　　11月5日，本报记者联系到了辽宁电视台采写该条新闻的两位记者。二人证实，他们是在10月25日到冮台村进行采访的，先到县里找了宣传部门的工作人员，八道壕镇兽医站长赵永和是受县里指派接受的采访。

　　节目播出当天，疫情由县里上报到省里。

　　11月4日，辽宁省防治高致病性禽流感指挥部办公室宣布，八道壕镇冮台村的疫情为“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至此，冮台村成为黑山疫情的最早发生地。

　　地图显示，芳山镇与八道壕镇相邻，刘某所在的庙岗子村与冮台村相距10多公里。

　　“新城疫”时期

　　在11月4日消息发布前，黑山的养鸡户一直以为死鸡是因为“新城疫”。

　　在辽宁电视台10月26日的报道中，黑山县官方的说法是，导致大量鸡死亡的“怪病”是“新城疫”。报道称，黑山县畜牧局的防疫人员在得知冮山村的疫情后，展开了调查取样，在经过多次解剖后，目前初步认定为“新城疫”。

　　在节目中，八道壕镇兽医站长赵永和解释：“‘新城疫’就是一种细菌性的传染病，高强度的细菌传染病，这次比较重，它跟以往的‘新城疫’有点不同，有变异的性质，有点基因变异。”

　　“我们对这个投了许多药也治不好的‘新城疫’吓坏了。”村民王光超说，当地人担心不几天鸡就会全死光，出于减少损失的考虑，大量的鸡被低价卖出。

　　村民介绍，由于村子里养鸡历史有十几年，已形成了一个生鸡经纪人队伍。卖鸡时，又是这些人发挥了作用，他们用电话招来了全国各地的鸡贩子，都是村民不熟识的。

　　这些贩鸡车一般晚上来村里，以“方便”运输。他们以低价收鸡，然后贩到别的地方，以1只10块钱或更多卖出。

　　“除了死鸡不拉，只要有口气的鸡，贩子就都要。

　　一只蔫巴鸡价格是5角至1块。”一位中年女村民说。

　　村民回忆，每天晚上，村里会来好几辆装鸡的车，有大卡车、小卡车，有时还有三轮车。最多时，一天有10来车鸡被拉走。

　　这一热闹的场面至10月26日戛然而止。

　　村民回忆，10月26日前后，县里对村里的疫情重视程度明显加强。县里工作人员到村里对鸡进行了一次扑杀，村民估算，被扑杀的鸡有数万只。

　　村民冮殿宏证实，这次扑杀是按照“新城疫”的规范扑杀的，只扑杀有病死鸡的鸡群，无病死鸡的鸡群则予以保留。他儿子的鸡群因此被保留。

　　辽宁电视台报道，当时县里对进出村子的车辆开始严格消毒，并对拉鸡车进行封锁，让鸡“里不出，外不进”，防止疫情往外扩散。

　　根据辽宁当地多家媒体的报道，10月26日黑山县将疫情上报后，迅速引起了辽宁省高层的重视。

　　省长张文岳先后四次做出批示，其中10月31日批示中，有“尽快将样品送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诊断定性”、“切实抓好黑山县新城疫疫情的扑灭工作”内容。

　　省委书记李克强也两次批示。11月2日批示为：“既已确诊，就应采取果断措施，切实防止疫情蔓延……”

　　11月3日，经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确诊，当地暴发的疫情为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新城疫’也就是我们一般人所说的‘鸡瘟’。”11月14日，一名不愿具名的禽类专家介绍，这种疾病传染性也很强，如果暴发同样造成禽类大量死亡。但与禽流感相比，“新城疫”病毒的变异能力较低，通常对鸡鸭等禽类接种疫苗即可以有效控制疾病蔓延。

　　而禽流感是禽流行性感冒的简称，它是一种由A型流感病毒的一种亚型H5N1（也称高致病性禽流感病毒）引起的传染性疾病，被国际兽疫局定为甲类传染病，又称真性鸡瘟或欧洲鸡瘟。禽流感多表现为一种综合病症，症状从呼吸系统衰竭到严重性败血症等多种，目前已经证实可以使人类感染发病。

　　沈阳当地一名兽医专家告诉记者，“新城疫”的传染性比禽流感小，所以危害并不太大。新城疫的发病快、死亡率高的特点与禽流感很像，确有容易混淆的一面，但要是交实验室科学化验，在一两天内就能分辨。

　　正如这名专家所说，11月1日，辽宁省采集病料送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进行确诊，11月3日，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即予确诊。

　　与鸡的密切接触史

　　“我们家死鸡情况与电视里那个冮台村一样，我们就以为也是新城疫。”刘某的婆婆说。10月27日前后，刘某家出现大量死鸡时，当地暴发禽流感疫情的消息尚没有传出。

　　辽宁省卫生厅11月11日公布，重症肺炎患者刘某有“病禽密切接触史”。

　　刘某的多位亲属说，由于“新城疫”并不传染人，鸡舍里开始死鸡后，刘某照样穿着日常的衣服，以平常方式参与了喂鸡、收蛋。“在这个过程中，接触死鸡是肯定的。”刘某的婆婆说。

　　在鸡大批死亡后，庙岗子村同样出现了大量养鸡户卖鸡的现象，刘某家也在其中。这成为她与病禽的另一个密切接触途径。

　　“鸡贩子是经纪人带来的，价格是1斤活鸡1.6元，一只也就卖4至5元。”刘某的一位邻居称。

　　刘某的婆婆等人均证实卖鸡确有其事。刘某丈夫的二哥说，卖鸡是发生在死鸡后的第二天。“当时没死的鸡一只没剩，全部卖了，大概2000多只。”

　　多位村民证实，刘某在卖鸡过程中，参与了抓鸡。

　　11月5日、6日，黑山县开始大规模扑杀家禽。

　　庙岗子村村民证实，该村的鸡大部分是在11月5日晚至6日上午扑杀的。5日晚上，村中有一些不养鸡的人帮养鸡大户抓鸡。“但我媳妇那天晚上肯定没帮别人抓过鸡。”

　　刘某的婆婆说，当晚她一直在家哄孩子，没有出去。

　　此前一天，农业部部长杜青林与国家首席兽医师贾幼陵率防疫专家赶到了黑山疫区，调查疫情，指导防控工作。他要求，迅速采取最果断、最有力的措施，坚决把疫情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坚决阻断禽流感向人的传播。

　　紧急抢救

　　“39℃！”

　　刘某的姑姑至今记得，11月5日晚上，刘某到村里一家私人诊所量了体温。她当时就站在门边，听到医生读出这个体温。

　　据刘某的婆婆介绍，5日早上，刘某就说自己可能“感冒”了，发烧、不舒服。当天，她到村中诊所买了普通的感冒药，并且服下。

　　庙岗子村村卫生室一位王姓负责人在电话中告诉记者，当天给刘某看病的，是该村一家私人诊所里一名叫王中江（音）的医生。

　　“按照相关报告制度，这位医生应该立即将刘某发热情况告知村卫生室，但我们没得到他的汇报。”

　　新华社报道，为了预防人感染禽流感，疫情发生后，辽宁省卫生系统立即进入预警状态，紧急调集160名医务人员进驻黑山县。随后，辽宁省再次从12个市调集60支医疗队进驻疫区，进行防控工作。

　　庙岗子村卫生室王姓负责人称，村卫生室参与了村里养鸡户的发热监测，但监测是在11月6日左右开始的，“还没来得及对她监测，她就发热了”。

　　5日下午1点多钟，邻居王永占夫妇在刘某家的后门外的村道上见到了刘某。

　　据他们描述，当时村里10多个村民围在一起闲聊，刘某抱着儿子站在人群中。

　　“当时看不出有病的样子，就是脸上气色有点不大好”，王永占夫妇回忆，因为刘某身体单薄，气色一向不是太好，他们也没在意。

　　“感冒”在晚上开始升级。当晚，王姓医生被请到刘某家中。

　　当时的诊断仍是一场重一点的“感冒”。一家人商量后，认为第二天必须要到县城的大医院里查一下。

　　6日早晨大约9点左右，丈夫骑摩托车带着刘某离开村子。

　　庙岗子村离八道壕镇10多华里。他们在该镇转乘中巴车，到17公里外的黑山县城。家人证实，他们去了黑山县第一人民医院。

　　《沈阳晚报》报道称，刘某6日上午转至定点医院治疗。

　　入院时，患者体温38.8℃。右下肺可闻及中小水泡音，胸片提示：右上肺单片状阴影，右下肺大片密度增高影，左心缘可见小片模糊影。

　　随后，刘某亲属接到相关消息，刘某病重，要住院。

　　6日下午，经省专家会诊，诊断为重症肺炎（病原学待查），遂对其积极抗炎，对症及支持治疗。随后，刘某被送至沈阳。

　　11月11日，辽宁省卫生厅首次公布刘某病情，并宣布刘某基本脱离生命危险。刘某此次生病花销巨大。

　　刘某家属透露，家里基本上没花钱。

　　人禽“共处”模式下的养鸡户

　　13日上午，在这位辽宁疫区第一位发热病人刘某的家乡———庙岗子村，已难感到多少紧张气氛。

　　村口已没有禽流感疫区封锁站，车辆进入这个村庄前并不需要消毒。刘某家的前后门口洒着白石灰，记者可以像出入普通人家一样进出她家，这是一个并不大的院子。距刘某屋子仅数米远的鸡舍里，一排排空的鸡笼整齐摆放着。

　　刘某家的平房布局是北方常见的“一进两开”式。中间为走廊和厨房，东屋住着婆婆，西屋有一个大炕，是刘某夫妇与3岁女儿、14个月儿子的房间。

　　刘某婆婆说，她早已习惯院里养鸡的生活，习惯白天黑夜都能听到鸡叫声，习惯家中时而能闻到的鸡粪味。这就像她习惯了天天哄着小孙女和孙子一样，都让她感到高兴。

　　在她的眼中，儿媳妇刘某虽然个子不高、身体单薄，但很勤快，这些年一直非常爱护那些鸡。每天给鸡喂食、收蛋，不忙农活时，隔不久就要到鸡舍中瞧瞧。

　　庙岗子村有村民400余户，有近一半的人家在养鸡。

　　村民说，养鸡户的养鸡数量一般在1000至数千只之间。刘某家的养鸡数量算是中等的。

　　记者走访该村多家养鸡户发现，本村在疫情发生前的养鸡的模式与刘某家一样，基本是人禽共处一院，主人喂鸡、收蛋进入鸡舍时，只穿着普通的衣服。人和鸡每天都有直接接触的机会。

　　事实上，人禽“共处”养鸡模式是此次辽宁禽流感疫区最普遍的模式。一个背景是，刘某所在的黑山县有“东北养鸡第一县”之称，官方网站曾公布全县家禽数量高达2800万只。禽流感疫情在该县暴发后，县里宣布的鸡的总数为1600多万只。

　　黑山县一名鸡蛋经纪人告诉记者，黑山县的鸡蛋销路在禽流感暴发前已完全打开，养鸡户根本不用担心鸡蛋卖不出去。

　　他认为，禽流感的到来，使辽宁省人禽“共处”的养鸡模式受到挑战。

　　截至11月10日，辽宁省共有黑山县、阜新市阜新蒙古族自治县、锦州市南站新区、北宁市发现禽流感疫情。新华社报道，发现疫情后，当地政府按照国家有关规定，组织农业、卫生等部门采取了紧急免疫、封锁、扑杀和消毒等一系列防控措施，四地共扑杀家禽一千多万只。

　　（本报记者魏铭言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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