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件上去了，软件下来了，

　　定边县个别学校“普九”后面临新问题——

　　哪怕在寒冷的天气中“打游击”，他们也不愿到公办小学就读。定边县安边镇黄渠村民办性质的安吾小学因为没有办学许可证，近一个月来，100多名学生上课总是像“打游击”一样，要么躲在村民家里，要么跑到野地里，以躲避县教育局和法院的查封。可是，就是这样艰难，家长们也不愿意把孩子转到附近的公办学校。

　　家长支持师生“打游击”

　　早在9月初，定边县法院就给安吾小学送来了限期关闭裁定书，原因是该校没有办学许可证。裁定书要求该校在规定时间内自行疏散学生、关闭学校，否则法院将强制执行。

　　接到法院的裁定后，安吾小学校长李树鹏召集家长通报了法院的裁定，并要求家长自行联系转学。县教育局、安边学区对接收安吾小学学生也做了很周到的安排：安吾小学学生若到附近的公办小学或镇中心小学就读，本学期的学杂费全免。

　　黄渠村及相邻的雷圈村、罗峁村地广人稀，虽然三个村都有村办完全小学，但这些学校的位置距离居民聚居区都在3公里以上。多少年来，由于路程远而造成的上学难，导致本地区许多孩子失学。1994年，在村里人的要求下，“老牌高中生”李树鹏办起了安吾小学。刚开始，学校的桌椅板凳都是村民从自己家搬来的。

　　由于李树鹏授课用心，安吾小学的学生渐渐多起来。后来，李树鹏又想办法盖了10间教室，聘请了5名教师，学校越来越像样了。本学期，本来在附近一些公办小学就读的孩子也要求转过来，导致一些年级学生爆满，最后，李树鹏还不得不婉拒了一些家长。目前，该校有148名学生，是安边镇农村地区规模最大的小学。记者从多年组织该镇各小学统一测试的安边中学了解到，安吾小学的成绩每年都名列前茅。

　　10月11日，李树鹏给六年级学生上了最后一课后，正式宣布学校停办。然而，闻讯赶来的家长们对李树鹏说：学校你不能关，有什么事我们顶着。第二天，病倒的李树鹏被阵阵读书声惊醒，原来孩子们和以前一样按时来上学了。一些家长也跑来再次央求李树鹏一定要把学校办下去。面对这些家长和孩子，李树鹏左右为难。

　　为了不耽误孩子们的学业，李树鹏无奈之下带着5名老师、148名学生在村内打起了游击。由于学生太多，几天后，不得不把低年级学生留在校内，高年级每天在村民家或者山上、沟里上课，以防被“逮住”。

　　不愿去公办学校的理由

　　家长们为什么宁肯让孩子“打游击”上课，也不去附近的公办学校就读呢？家长杨德宏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到公办学校上学虽然可能享受“两免一补”（两免一补指免杂费、免书本费、补助寄宿生生活费），但因为所有的公办学校都离家远，大多数学生得住校，每学年伙食费、住宿费至少得1000元，对普通的农民家庭而言，这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而安吾小学由于在三个村的中心，位置最合理，上学不用住校，虽然每学期要交100元学费，却可以省掉伙食费和住宿费，综合算起来，上安吾小学还是最省钱的。再说，上小学的孩子年龄都在六七岁和十二三岁之间，还没有自理能力，让他们住校，家长也不放心。

　　附近的公办学校教育质量差，是家长们坚决选择安吾小学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据了解，在“普九”过程中，附近的各村办小学都盖起了漂亮的校舍，然而，“硬件”改善后，“软件”非但没有改善，还下滑了，直接导致了村民们对这些学校的背弃。10月19日上午，记者来到安吾小学附近的公办完全小学雷圈小学。2001年，村上和教育局共同投资28万元给该校修建了漂亮整洁的校舍。但是，这所在当地堪称豪华的小学，却只有6名学生，而在县财政领工资的教师倒有7名。记者看到，整整两排高大崭新的教室，只有一间教室开着门，里面坐了6名幼童。正在上课的老师告诉记者，这些孩子是因为年龄太小才留在这儿，大点的都转走了。附近的另外一所小学——罗峁村初段小学，“普九”期间也花费十余万元盖起了崭新的教室，可是现在也只有12名学生。

　　当地群众认为，公办学校之所以留不住学生，是因为教育质量严重滑坡。而教育质量滑坡是因为教师配备和管理存在问题。当地小学的老师一般有三种不同身份：转正教师、由部分转正教师私自雇用的代课老师、以及县上统一聘用的代课教师。转正教师由于端上了“铁饭碗”，普遍难以管理；由长期请假的转正教师雇用来顶替自己的代课老师（1月300元），其能力如何值得怀疑；而县上聘请的代课教师多数是原来没有能够转正的教师，这些人因为转正无望，情绪普遍低落，工作状态可想而知。由于教育质量严重下滑，雷圈小学和罗峁村初段小学的学生大部分都转到了安吾小学。雷圈村马有为老人的两个孙子曾经在雷圈小学上了几年，去年转到了安吾小学。老人这样描述两个学校的差别：“雷圈小学的老师经常上班时间打麻将、喝酒，有的老师农忙时白天劳动，累了回来往学校一睡，根本不管学生的学习；开学发的练习本，一个学期都用不完；四年级的学生，看到电视剧上的字幕，说不认识。转到安吾小学后,晚上常常找不到孩子,因为忙着写作业呢；看到电视剧的字幕时,嘴里开始嘟囔了。我们这才知道,原来的学校确实把人给哄了。”

　　拿硬件“一刀切”该不该

　　由于受不了紧张压抑的“打游击”，安吾小学已有两名学生辍学。其中一个是6年级学生吕青燕，她告诉记者：学校不让办，上学变得像做贼似的，又累又冻，实在受不了了。雷圈小学（吕青燕所在村的村办小学）又不好，只好不念了。

　　马有为老人的两个孙子之一也已经辍学，他对记者说：“以前被耽误的娃娃在安吾小学刚刚有了起色，现在又被追得念不成了。又不愿意去村里的公办学校，最后的选择就是去镇上的中心小学。可是去中心小学伙食费、住宿费都很贵，弄不好还得我们老两口下去租房子给孩子做饭，代价太大了。”在这种情况下，懂事的孙女马娅娅坚决不念了。马有为说，如果安吾小学彻底被关了，他的另外一个上5年级的孙子恐怕也得失学。

　　那么，安吾小学为什么还没有办学许可证呢？校长李树鹏解释说，从2001年以来，他已多次向主管部门递交申办报告，可是一直没有批下来。安边镇主管教育的副镇长黄文波说，安吾小学在三个行政村的中心，位置特殊，填补了小学布局的空白，确实解决了周边地区孩子上学太远太难的问题，是当地教育“必要有益”的补充。因此，前年镇上就准备帮助安吾小学申请初段（一至四年级）办学许可证，可是校长李树鹏坚持要办完全小学，许可证的事情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现在还算是无证办学。镇上也想支持安吾小学改善办学条件，可是财政困难，因此学校的硬件建设一直是李树鹏一人在支撑，也确实有达不到“普九”统一要求的地方。因此，虽然其存在受到群众的支持，但是教育局要强行关闭，在政策上也无不当之处。

　　对于取缔安吾小学的原因，定边县教育局毛鑫局长解释说，安吾小学是民办学校,由于该校的教室面积、绿地面积等未达到“普九”标准，所以县上不能为其颁发办学许可证，应该关闭。教育局曾几次取缔，但都没有如愿。不得已的情况下，教育局诉诸法院，以期法院强制执行。

　　可当地村民质疑：作为农民的李树鹏在政府没有投入一分钱的情况下，10年来完全靠村民和自己的力量，建起了解决当地儿童入学困难的学校，减轻了农民负担，而且比公办学校办得更好，这种情况下，政府为什么执意要按“普九”的硬件标准“一刀切”关闭学校？为何不能站在群众利益的角度，帮助、扶持这所学校的建设，让其达标？

　　目前,定边的天气已经寒冷,而安吾小学依然在“打游击”坚持着。可法院的强制执行，随时都会让这所学校关停。许多孩子将面对艰难的选择：要么负担沉重地上他们本不愿意去的学校，要么辍学。当地村民迫切希望定边县有关部门能求真务实地解决好这一问题。

　　编后

　　硬件设施在当地最好、又有“两免一补”政策优势的两所公办小学，总共才有18名学生；而硬件设施不达标，也没有“两免一补”的民办小学，却拥有148名学生、几近爆满——发生在定边县安边镇的这一奇特现象告诉我们，“普九”后，农村教育依然存在严重问题。

　　农民需要什么样的教育？他们需要的是便利、经济、合格的教育服务。安吾小学正是因为满足了这些需求，才有了家长宁愿孩子“打游击”也不转学的支持；才有了在公办学校占有优势资源的情况下，几乎将其生源全部吸收的强烈反差。这一现象反映出，“普九”在布点上的“大集中”（优质师资和高年级往乡镇和中心小学集中），与一些地理条件特殊的农村的实际需求存在差距，对于其中的矛盾和偏差，需要相关部门积极合理地解决和弥补。对于切合当地实际、满足群众需求的学校如安吾小学，拿“普九”的硬件条件来“一刀切”，恐怕太过于简单化；若强制性关闭，不仅有悖情理，也将伤害群众的利益；对当地教育的长远发展，恐怕也不利。

　　（韩斌 本报记者 纳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