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高利锋发自邢台
两周以来，邢台县“11.6”矿难现场的任何一点消息，都牵动着人们的心弦。
11月6日19时40分左右，我省邢台县会宁镇尚汪庄康立石膏矿发生坍塌事故，波及到相邻的太行、林旺两个石膏矿，并造成太行、林旺两矿生活区部分房屋倒塌，当时至少71人被困。昨日，记者从河北省邢台县“11·6”3家石膏矿连片塌陷特大灾难事故指挥部获悉，经过专家论证，被困4名矿工生存可能性极小，矿难救援工作已经中止。到目前，矿难已造成33人死亡。
记者调查发现，就在这个事故发生的地方，几年前已发生过类似坍塌事故，事发半个月前当地安监部门还曾到这里进行过安全生产情况检查，事发前四五天矿工们曾多次向矿主发出过危险警报……这其中，只要当时哪怕一个环节采取措施，都可以避免“11.6”矿难的发生。
但最后，悲剧还是无法阻挡地发生了。
■矿工们的“危险警报”
在事故发生四五天前，林旺矿的几名工人就向该矿的负责人发出了危险警报，因为他们连续几天都在井下听到“哗嚓哗嚓”掉东西的声音。
但这些情况并没有引起矿主的注意，直至11月6日事故突然降临之前的几分钟，矿工们还在嘀咕这种不祥的哗嚓声。
“我们早在四五天之前就感觉不对劲了。”林旺矿早班的带班长、37岁的尚利军说，“我们特意和‘三张’说了好几次，他就是不相信。他还跟我们说，‘没事，掉沙呢，别理它’。”“三张”是林旺矿矿长的弟弟，平时主要负责对该矿的日常管理。
这种不祥的哗嚓声不止尚利军一个人听到了。在连续几天的走访中，林旺矿的赵成群、小三和44岁的老霍等矿工都向记者表达了类似的说法。
一个更为有力的例子，就是来自沙河的矿工马军。他当天就是因为上井来跟矿长再次汇报这个情况才得以幸免。
事发当天，林旺矿下井的那个班，在井下作业的一共12个人，马军是他们的带班长。他们下去之后，又感觉到了前几天听到的井口往下掉东西的声音，工人们开始议论，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这不会真出什么问题吧？”马军在大家的催促下，准备上井来跟矿场的负责人汇报，看是否停工检查一下。
就在马军升上井口的几分钟之后，可怕的场景出现了。
只听见北面的矿区中心那边“轰”的一声巨响，地面就陷下去了。很快，西北方向的康立矿和东北方向的太行矿的矿井井口“喷”出来很多碎块，井架倾斜了，周围的矿工宿舍倒塌了。电线杆倒了，灯黑了，变压器冒着火，随后发出的那个音，就跟石头碰石头一样，“轰”，大概有十分钟……
事后抢救发现：林旺矿当天的12名矿工中，除了上井来跟矿主反映情况的班长马军外，矿井下面的11名矿工大都受重伤甚至遇难，而且很多矿工“死得非常惨”，“很多人都是光着身子被救出来的———坍塌造成矿井下面的风很大，衣服都被吹掉了。”
“真庆幸我没来上班。”来自沙河的20多岁的林旺矿的矿工赵成群说，他当天本来该上班的，但“总感觉井壁哗嚓哗嚓掉东西不太正常”，就特意请假回家了。谁知，当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故。
■半个月前的“安全检查”
11月7日，在康立石膏矿的职工宿舍旁边，记者从已经坍塌倒下的铁架上看到了该矿的“采矿权监督公示牌”，其中公示内容中表明其采矿许可证(1305000020008)的有效期是“2000年2月至2004年2月”。
而同样的公示牌上，林旺矿的采矿许可证(1305009940004)的有效期是“1999年1月至2004年1月”。
“出事的这三个矿目前都没有办理安全生产许可证，处于被责令停产整顿期间。”11月7日下午，在矿难现场，邢台市有关领导在向前来指导抢险救援工作国家安监总局副局长孙华山介绍说。
据调查，发生事故的太行、林旺、康立三个矿均为民营企业，有采矿许可证、工商营业执照、矿长资格证，但尚未办理安全生产许可证，事故发生前正被责令停产整顿，属未经许可擅自开采。
但是，为什么停产整顿的矿井会发生矿难呢？
太行矿矿长尚丙申11月8日在接受中央电视台记者采访时说：“现在这个井不允许生产，我们现在是在为获取安全生产许可证做一些准备工作。”
然而，记者在现场采访时，几乎每个矿工都告诉记者，他们确实在正常生产，并非是做维护、维修等工程工作。
不止一个矿工向记者透露，事故发生半个月前，邢台县有关部门曾来这里进行过安全检查。来自重庆的矿工牟培元说，“尽管那次突然来检查，但安检人员没有下井，在井口走一圈就算检查完了。”
太行矿的矿工陈正林、肖高富、老蔫、牟兴兵、周知泽等人告诉记者，那天，矿老板为应付检查，还紧急拉电停工做样子，“根本不管我们正在井下挖矿的工人的死活。”他们说，在停电的40分钟内，巷道灯不亮，矿工也没有矿灯，又不能升井，在漆黑的井下一直呆着，非常危险。
那么，这些矿的安全措施和安全设备又怎样呢？
记者在为期5天的走访中，接受采访的28位矿工都明确表示，他们从来没受过培训，根本不知道怎样井下避险，而井下连矿灯、木桩支架等最基本的安全设备都没有。
就这样，有关部门的“安全检查”顺利过关。
■几年前的两次坍塌
“这回砸死人了，上面才有人来管。其实，这种坍塌事故我们这几年前就发生过了。”尚汪庄村的村民、54岁的武小四说。
11月10日上午，武小四带记者去看当年的坍塌现场：在此次坍塌事故的西面，隔了个小山头，康立矿和邢台县第二石膏矿的中间，记者看到了两个深陷下去的大坑。这两个坑，直径都在15米以上，10米多深，其中一个还有很深的积水。
第一次坍塌发生在2001年的麦收季节，就在邢台县第二石膏矿附近。武小四回忆说，当天他正在地里收小麦，刚装满一拖拉机车斗，正要往家开，突然“呼”的一声，他的拖拉机就陷下去了。“我找了七八个乡亲，忙了三天才把拖拉机给弄出来。”
第二次坍塌是2003年，发生在康立矿附近。所幸这两次坍塌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石膏矿给了村里一些土地、房屋裂缝损失费。
“损失费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一亩地一年600块钱，够干吗呀？”武小四说，他家几口人一共就六亩地，那一次就塌进去三亩多，一年到头都得买面吃。
见记者来采访，附近的村民都跑过来抱怨，说这么多年了他们的地塌了没人管。
村民说，起初大家都阻挠这些石膏矿开工，但后来就不敢了———因为派出所来抓人，“谁阻挠矿场就抓谁”，“抓去，罚了钱才放出来。”。村民老尚告诉记者，那一阵子，村里80%的年轻人都去过派出所，“进去还得交钱，所以大伙儿后来都懒得管了，谁也不敢阻挠了，你们爱怎么开(矿)怎么开(矿)。”“这回要不是出了大乱子了，上面来人查了，我们肯定不敢跟你说这些话，肯定不敢。”老尚憨厚地笑着说。
■为何没能阻止？
还是这个被媒体用滥的词语：“经济利益驱动”。
在人们一般印象中，煤老板个个都是腰缠万贯。然而，记者在邢台坍塌事故现场采访了解到，开石膏矿也是日进万金，矿老板的年收入都能达到百八十万。
据了解，石膏矿石主要用来烧制水泥。近年来，国内基础设施建设提速，水泥需求旺盛，石膏矿石的价格由前几年的每吨十几元上涨到现在的六七十元。开采石膏矿的主要成本是人力、电和炸药，这几项成本加起来约为15元/吨。
记者调查发现，邢台县的这些石膏矿场都实行8小时工作制，每天24小时三班倒，每班的矿工人数都在10人左右。按每个矿工每班采10吨石膏矿计算，平均每个石膏矿的日产量最少也有300吨。因此，一个石膏矿一天毛收入为18000元，可以说是日进万金。
据了解，由于是采空区，国土部门2001年曾治理过一次，后来发现没出什么事，矿主们就在强大的利益驱动下，继续开挖至今。
同时，因为有相对不菲的现金收入，而且当月支付，所以矿工们也很卖力。
记者调查发现，一般来说，当地的石膏矿老板给矿工的工钱，大都按采一吨石膏矿5元左右计算，且每月按时发放，每个人每月至少有1200元的稳定收入。
而实际上，许多矿场还有专门的“奖励机制”促使工人“玩命干”，不少矿工一个月可以挣到2000元以上。
太行矿的矿工牟培元、陈正林向记者介绍了他们所在矿场的“奖励机制”：起价是每人每罐(1吨)挣4.5元，如果一个人当月完成总量超过380罐，额外奖200元，如果总量超过420罐则额外奖励420元；同时，一个班(每个矿分为白班、中班和夜班)一天总量超过170罐，则再另外奖励170元。
不少矿工及其家属告诉记者，就是看中这1200多元的稳定收入，他们才不远千里跑来卖命干活，而顾不上考虑安全问题。调查发现，当地矿场中，很多都是拉家带口、亲戚带亲戚在这里干活，大都来自重庆、湖北、沙河以及本地的个别村庄。
“其实很早就有人感到这样挖下去迟早要出事，但大家还是玩命干，因为干得越多挣得越多啊！”太行矿31岁的幸存矿工牟培元说。
康立矿炮工杜华洲等人说，按照安全的设计标准，运输矿石的巷道应该是5米×5米的方型巷道，但实际都开到了8米×8米，这次康立矿基本上全塌方了。
受利益驱使，矿老板和矿工都在带着侥幸开足马力生产，争夺有限的石膏矿资源，直至悲剧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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