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水平固然重要但对一名人大代表来说最重要的是代表民意的素质”
“连什么是国内生产总值都不知道这样就能当全国人大代表”
“这次培训班让学员更加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大代表是代表人民的”
“明确人大制度明晰与制度的关系明了自身的角色是代表有效履职的关键”
□本报记者 赵 蕾
11月12日，深圳人民大厦三层大会议室。
十届全国人大代表、当年的“大寨铁姑娘”郭凤莲已经在这里上了一周课。和她一起走进这个特殊课堂的，一共80余名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
授课老师都是重量级人物：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委员周成奎，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委员张春生、徐显明，国家发改委副主任朱之鑫，全国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乔晓阳、何晔晖。11月7日，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李铁映特地赶来，他所作的一席开课演讲，赢得满堂彩。
课程表安排得满满当当：如何审议工作报告、如何提高议案建议质量、和谐社会与法治、十一五规划辅导报告、加强全国人大的制度建设，中间还穿插两次分组讨论。
培训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盛华仁亲自敲定了课程表。他要求课程必须紧贴人大代表的履职实际，报告要有实质内容和针对性。另外，不要安排过多的观光和娱乐活动，防止培训走过场。
培训背后：人大工作重点转移
这是今年第四期全国人大代表的培训，前三期已有300余名代表参加。主办方全国人大培训中心负责人告诉记者，这项培训将在近期覆盖2980名全国人大代表。
此前，全国和地方人大都组织过相关培训，但只针对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或工作人员。从十届人大一次会议开始，各省全国人大代表进京开会前，也在省内集中进行三四天任职学习。
“一般就是宣布会议纪律，让上届代表讲讲发言经验。”第九、十届全国人大代表李莉对记者说这种“学习”实际上是申明纪律、交代任务，往往是学习如何开好会，与真正的履职培训相差甚远。
“今年是全国人大首次启动代表系统培训。”全国人大培训中心巡视员郑允海透露，这是落实中共中央九号文件的具体举措。
今年5月26日，中共中央转发了《全国人大常委会党组关于进一步发挥全国人大代表作用，加强全国人大常委会制度建设的若干意见》即九号文件，该文件的主旨是加强人大制度建设、充分发挥代表作用，十八条中有十条关于人大代表工作的规定。
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随后颁布了5个配套实施文件，进一步明确了代表的履职要求，对代表在闭会期间的视察和专题调研活动做出详细规定，并明确了代表的活动经费列入中央预算。这一系列文件搭建起人大代表履职的基本制度框架。
最近几期的代表培训形成了学习九号文件的小高潮。何晔晖副秘书长在培训班上透露，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人大常委会的工作重点依次是立法、监督和代表工作，在2005年的工作安排中，代表工作被提到了首位。
此前，全国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李连宁在接受《中国人大》采访时谈到：人大代表作为国家权力机关的组成人员，代表人民行使国家权力。他们参政议政能力的高低，直接关系着党的执政能力和执政水平。
而目前人大代表的履职情况存在相当的改善空间。人大代表职责的缺位和代表意识的淡薄一方面影响到了代表形象，另一方面直接影响到我国民主制度的建设。
“组织培训是一种很好的形式。通过向代表们讲明人大制度，使他们明确自己与制度的关系，了解自己的角色，这是代表有效履职的关键。”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研究员史卫民说。
人大代表该干点什么
说起全国人大代表这个角色，李莉用了五个字“光荣与梦想”。“24万人选一个，真挺光荣的，总觉得自己该干点什么。”而究竟该“干点什么”，现在她总算摸出点道道来，尽管在1998年初当代表时，她还是一头雾水。
在当上全国人大代表前，李莉并没有省市一级代表的履职经历。“我是个教生物的老师，冷不丁当上全国人大代表，像在做梦一样。本想就是去开开会，没想到还要提议案、讨论时还得发言。”李莉向记者回忆起7年前的“尴尬”，“大家都发言了，咱也得说两句啊，后来勉强说了执法难的问题。”
回来之后，以前“一心只教圣贤书”的李莉开始做“功课”。“读书看报的时间比以前多了，对身边的事也多长了几个心眼。”
参加了三次会议之后，李莉的电脑桌面上出现了一个新文件夹：“议案”。“群众来信反映的问题或者社会热点问题，我都会把它们放到这个文件夹中。”这时她也开始有计划地到基层调研，针对自己所在的教育领域提出了不少有针对性的建议。她提出的加强科技教育、实现教科书循环利用的议案，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
在李莉看来，人大代表必须到老百姓中间去，听取他们的心声，表达他们的意见，“代而不表，何谓代表？”
“还要学会倾听。曾经有一个老太太上门向我反映一宗官司，其实她没多少理儿，我花了7个小时听她讲、给她做说服工作。”李莉说。
当李莉开始对人大代表该干点什么有所领会的时候，九届人大已经接近尾声。“这届的新代表真是赶上时候了，能碰上这样的履职培训。上一届我完全靠自己琢磨，耽误了不少时间。”李莉认为，开办培训班能帮全国人大代表尽快进入角色。
此次培训的内容大多属基本常识：人大常委会的基本架构、一部法律怎么诞生、议案和建议有何区别等等，但毕竟是第一次系统学习，大部分代表感觉获益良多：“法律案要经过三读，以前只了解个大概，这次弄清楚了。”“以前不知道人大常委会有那么多专门委员会。”“原来还有议案和建议的区分。”
而来自黑龙江林区的一位代表告诉记者，自己虽参加了本届人大的三次会议，但“一直觉得上北京开会是组织上派给我的任务”。这次培训班上听完张春生所讲的“全国人大制度”后，他“更加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大代表，是代表人民的”。
“认为当代表是完成组织下达的任务并不奇怪。因为县级以上人大代表采取间接选举，代表候选人由选举单位直接提名，候选人间并不存在竞争关系，代表不会觉得自己是被‘选’出来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研究员史卫民这样分析。
于是，提议案只有草草几行字，100人的调研团到最后只有三四个人全程参与，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何晔晖副秘书长说，曾有代表从报纸上剪了一行字，贴在纸上作为议案提交。
“人大代表归根到底是代表人民行使权利，有些代表不愿意花时间做调研提议案，正是因为他们没意识到这一点。”史卫民说。
深圳市民王先生向记者描摹他心目中的人大代表：“能为老百姓说话，代表老百姓监督政府的工作。”
全国人大培训中心巡视员郑允海告诉记者，有些代表抱着“组织上让我来学习学习”的想法参加会议，对相关工作报告和决议总是举双手赞成，认为“这是上级决定的，该怎么执行就怎么执行”。这样一来，人大代表丧失了作为监督者的作用。
代表该如何履职
监督一府两院虽是人大代表的应行之职，但实际履行过程中，一些人大代表对此多抱茫然之态。
李莉告诉记者，她第一次听政府工作报告的时候，连什么是国内生产总值都不知道。“我环顾四周，不知该问谁，也不好意思问。听决算和预算报告时更是云里雾里。”李莉快人快语，“当时说不出来是啥感觉，心里只有一念头：这样就能当全国人大代表？！”
还有一件事让李莉感到很窘。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到她所在的山东团参加讨论，海尔集团总裁杨绵绵向朱总理汇报海尔上一年财务状况时，不小心把一项指标的百分比弄错了。朱总理马上反应：“按你说的这些数字，海尔去年应该是亏损，不可能盈利。”李莉当时都傻眼了，“总理的算盘打得太快了。我听那些数字就像听天书一样，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李莉后来发现，对报告内容一知半解的不止她一个。“代表可能是某个领域里的行家里手，但并不等于他具备了参政议政的能力。有的代表在自己的岗位上表现很出色，但其他能力可能有所欠缺。”她说。
九届人大一次会议时，有一个护士代表跑去向李莉求救：“有个记者问我当人大代表有何感想，你帮我想两句吧。”
李莉说：“感想是你自己的感受，我怎么能替你讲呢？”
“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李莉开始引导她：“你以前有那么近距离地和中央领导人面对面吗？开幕式时国歌响起时你不觉得激动吗？”如此一番引导并不起作用，后来李莉还是应护士的要求把“感想”写给她。
全国人大代表整体文化素质偏低长期为社会各界所关注，甚至有人提出应将文化水平作为遴选代表的标准。
“文化水平固然重要，但对一名人大代表来说，最重要的是代表民意的素质。”史卫民这样认为，“我国的人大代表具有广泛性，来自社会各个阶层，所受教育程度参差不齐，但归根到底是代表人民行使权利，因此能否真正理解民意反映民意才是关键。一个农民和一个知识分子讲三农问题，农民的意见可能更有针对性。”
全国人大培训中心巡视员郑允海告诉记者，此次培训主要围绕代表履职的基本要求，以后将开展专题培训，进一步充实代表的知识结构。而提高代表文化水平，关键要靠代表平常的自学，正如李铁映副委员长在开班演讲上所讲：“要把学习工作化、工作学习化。”
另一个影响代表履职质量的因素是时间。不少代表向记者表达了同一个感受：心有余而时不足。
记者在此次培训班上发现，有部分代表没来参加，缺席的代表多是行政官员和企业家。
成央珍代表向记者坦言，因为要干农活和打理工厂，她很少有时间履行代表职责。
“应该使人大代表的工作专职化，”朱幼麟代表告诉记者，香港的立法会议员一般在选区都有自己的办事处，政府为每位议员提供经费，用于租用办公室和配备助手。
据悉，连任了十届的全国人大代表申纪兰不久前提出申请，因年龄大和需要处理的群众来信来访越来越多，要求人大常委会为她配备一两名助手。基于种种考虑，人大常委会没有直接满足她的要求，而委托山西省人大联工办的工作人员给予她协助。
“这只是个案的尝试，给每个人大代表配备助手在当前是不可能的。”史卫民认为，全面专职化并不现实，“一方面当前机关改革方向是减员增效，大量专职代表的涌入会给机关架构造成压力；二是代表由人民产生，在选举制度没有改革前，一旦专职化，很可能脱离同人民群众的关系，走向官僚化。”
在史卫民看来，现实路径是逐步实现人大常委的专职化，“目前县市一级有一半的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是专职人员。”
在人大代表兼职化的制度框架下，通过培训促使他们自觉履职，这无疑是有益的第一步。
-- 给编辑写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