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博科夫在结婚之初,曾手呈夫人一份清单充当国书,说明他学不会也永远不想学的事物:开车、打字、说德语、和熟人打招呼,以及——合上伞。
我同情他。我相信他不是骄傲,而是真的情非得已,他见到方向盘或者熟人就手心出汗、心跳加速;设若有地毯,他立刻预想自己会绊一跤;花瓶在他经过后就神奇地掉下来,他一点儿也会不惊奇。而合上伞……多么高难度的事。
小时候,我时常用一把笨重的大黑伞,在大风雨里身不由己被它带着,像卡通片一样趔趄向前。我的小学校,建筑结构似祖屋,一进大门就是一个黑洞洞的门廊,穿过去才是操场。在室内撑伞是不允许的,雨天总有一堆中队长在门口乱哄哄站着,监督大家一进门就关伞,出去再打开。
我永远被挡在门外,一滴檐水冰冷地打在我眉睫上,又一滴。我拼命想把伞收拢,手被铁丝勒红了,同学黑潮一样从我身边涌过去,我一边与大黑伞作战一边被挤得乱七八糟。上课铃响了,教室还是咫尺天涯……那一刻绝望的心情,比什么都来得实在。
所有人一定都有笨拙或者荒唐的层面。有熟人至今不会用筷子;在外企工作十年的高层,说英语是他永远过不去的坎;我那笑声像银铃般甜美清脆的女友,终于吐露是因为一遇陌生人就紧张,一紧张就乱笑。
然而谁敢学纳博科夫恃弱行凶?谁配?连续剧里“美貌愚笨的富家小姐”,且美且富缺一点儿慧,也是当然的第二女主角;“郭靖憨直善良”,普通人一憨直,叫做二百五。还有那些疏狂、阴暗、贪婪的欲求……洛丽塔的故事在书里在电影里,都勾魂摄魄,在人民群众间,那是“隔壁小区那个老不要脸的”,上2005年度十大鄙夷榜之首。不是红颜,说什么薄命;不是英才,就别提天妒;不是张爱玲,千万不要爱上不堪的男人。高分才有资格说低能,而我们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只能喑哑地活着,没有人会宽宥我们的缺失,包括我们自己。
我的朋友,在28岁才终于确定自己的性向,他却一言不发,转身追逐事业。他说:“每一个天才都是变态——但只有成功的天才,才有变态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