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被关铁笼 愚昧村民求“码”

　　村里此举是为防其再次杀人，却引得私彩“彩民”前来问码，法律界人士指已涉嫌非法拘禁

　　汕头市澄海区隆都镇宁厝埔村52岁的精神病人陈之胜，因为打死人又无法入罪，村里想送他到精神病医院却因为没有钱，为防其旧病复发，从去年9月初开始，村里召开大会通过决定将他“请”到一个约2平方米的铁笼里生活，至今已一年多。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陈住进笼子里后，竟然成了当地许多沉迷地下六合彩的“彩民”心中的大名人，他们纷纷前来求他预测六合彩特码，他的随便一个动作他们都奉若“玄机”费心揣摩。

　　“铁笼关人”事件凸现了基层管理的两难境地。在倡导和谐农村的今天，精神病人的安置问题某种程度上也考验了地方政府执法的能力。不过，有法律界人士认为用铁笼关精神病人虽然其情可以理解，但是其行为已经涉嫌非法拘禁，这种做法是极为不妥当的，应该立即禁止。

　　问码

　　一男子递给阿胜一副扑克牌，要他抽一张，一女子则递上一副象棋，让阿胜帮她选一枚……

　　12月14日下午，汕头澄海区隆都镇宁厝埔村。

　　几只肥鹅在水泥坪上悠闲地觅食，看到记者经过，它们张着翅膀叫着，飞快四散。叫声惊醒了旁边晒太阳的狗，它抖了抖身子，往坪边一所房屋里逃去。

　　屋里，陈之胜掀开铁笼里遮挡的布帘，透过铁栏和铁笼前面木栏前面的空隙，看着记者走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之胜所居住的是一间破败不堪的老屋，是潮汕地区传统的建筑“下山虎”。陈之胜就被关在正厅的一个大铁笼，笼子约莫2平方米左右，用拇指粗的铁管焊成，十分牢固。铁笼中有一睡床，床边安放便盆，满地潮湿，异味扑鼻。

　　陈之胜是一个精神病人，也是隆都镇宁厝埔村的一个“名人”:外间传闻，陈之胜能够预测香港六合彩开出的特码，而这也已经成了当地购买地下六合彩的“彩民”公开的秘密——当记者在村口问及陈之胜的住所时，被问的村民会心地一笑问:“你们是来问码的吧？一早已来了二三批。”然后再很热情地帮记者指路。

　　以下是记者与陈之胜用潮汕话进行的一段对话:

　　记者:阿胜，吃了饭没有？

　　阿胜:吃过了。

　　记者:你现在还好吗？

　　阿胜:还好。

　　记者:你在里面冷不冷？

　　阿胜:不冷。

　　记者:今天有人来看你吗？

　　阿胜:有，有很多人。

　　……

　　与记者对话过程中，陈之胜语气十分平静，思路清晰，回答明确，精神状况似乎与常人无异。

　　正聊着，两名四五十岁的男子走近铁笼，先是递上烟，寒暄几句，然后轻声问:“阿胜，今夜开什么特码？”只听陈之胜嘟囔了几句，一男子听不清，干脆递了张纸让他写。只见阿胜在纸上涂画了一通，记者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但那二人却仿佛如获至宝，靠在墙角窃窃私语揣摩起来。不一会儿又来了三个人，看样子是“熟客”，进来后就向阿胜问东问西。随后一名男子递给阿胜一副扑克牌，要他抽一张，同来的一名女子则递上一副象棋，让陈帮她选一枚……这些人直到认为获得满意“答案”后方离开。

　　入笼

　　阿胜把陈×欣打死了。但由于他是精神病患者，无法定罪。村里出钱打了一个铁笼子把他关起来

　　陈之胜为何会住在铁笼子里？据当地村民介绍，原因是陈之胜不但是精神病人，而且脾气暴躁，曾打死打伤过人。

　　村民陈×荣告诉记者，陈之胜患有家族遗传的先天性精神病，在他20岁左右开始发作，不过当时还不甚严重。自从结婚生孩子后，病情便日渐恶化，经常打骂老婆孩子，砸毁家中用品。老婆不堪折磨，十多年前带着两个女儿改嫁他乡，从此阿胜便孑然一身到处流浪。

　　据介绍，陈之胜的精神病情很不稳定，发作时不是辱骂就是追打他人，有一天终于惹出祸端。

　　去年7月21日清早，陈之胜从家中出来，肩扛一木棍大摇大摆准备往集镇区去。走到半路恰遇同村村民、年近70岁的老人陈×欣，不知何故，两人刚一打照面，陈之胜便抡起木棍朝陈×欣往死里打，陈×欣一下子倒在血泊中。正在附近晨练的一名老妇人见状上前制止，没想到同样遭到棍打，老妇顿时鲜血直流，只好边逃边大喊救命。在闻讯赶来的众人合力制止下，陈之胜才停手，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场。此时，血泊中的陈×欣早已断气了。

　　当地警方接报后将陈之胜拘捕，经过法医鉴定，认定了他是精神病患者，无法定罪，只送他到了精神病医院治疗。一个月后，由于无钱支付医疗费用，陈之胜被送回村里。

　　陈之胜回村后，村民担心他随时旧病复发，继续伤及乡邻，便纷纷要求村干部妥善处置他。

　　本月14日下午，在该村村委办公室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几名村干部告诉记者，陈之胜孤寡一人，没有直系亲属，他出事后的精神病鉴定费以及住院治疗等一切费用，合计1万多元全部由村委会承担。

　　为了避免陈之胜再次惹事，去年9月，村里请来党员代表、村民代表、老人代表和陈之胜的堂兄弟集中开会，最后决定:由集体出钱请人制造一个铁笼子把他关起来，同时请其堂弟老五看管，负责他的三餐；村集体每月补贴生活费100元，水电费用也由集体负责。

　　据本地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介绍，陈之胜被关押之后，人反而没有了平时的暴躁，变得异常平静，只是神情总是呆呆的。被关之后，老五每隔几天就会把陈之胜放出来走走，不过时间十分短。目前，陈之胜的身体状况还比较好，除了前段时间拉了一段时间肚子外，基本没有得过什么大病。

　　谈及这个差使，老五大吐苦水。他说，接受看管阿胜的任务之后，他总是提心吊胆，担心出事。有来访的人递了香烟和打火机给阿胜，想不到他乘人不备居然点火烧草席和被子，先后烧了两次，要不是及时扑救，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走红

　　问码的人多了，老五就在门口摆了一个木箱，上写“多谢救济”。上门者明白，要先“救济”才能问

　　不过，随着陈之胜在地下六合彩“彩民”里的迅速“走红”，不到一个月时间，看管陈之胜这个众人本来避之惟恐不及的任务也变得吃香起来。采访中不少村民甚至对阿胜的堂弟老五颇有微词:没有收钱之前，这位堂弟从来不管阿胜的死活，现在他倒好了，精神病人成了他的“摇钱树”。

　　据知情者透露，自从粤东出现了地下“六合彩”赌博，不少人认为疯子可以猜号，于是纷纷找陈之胜提供“特码”。以前陈之胜一直行踪不定，有时还要担心他精神病突然发作。但“住”进笼子后，找他那就容易多了，上门找他的人络绎不绝。每逢开彩的日子，远的近的、男女老少都要来拜访阿胜，阿胜仿佛成了“明星”。

　　据本地一个知情人士介绍，看到来“咨询”的人多了，老五就在门口显眼处摆了一个木箱，上写“多谢救济”。上门问码的人都心知肚明，要先“救济”才能找陈之胜问“特码”，据说“救济”多则几十元，少也要几块钱。此外，这些人也不会“亏待”陈之胜，除了现场给钱给烟，不时还有人带食品、大米、香烟前来“答谢”上期透的特码及问询新的“玄机”。不过，记者到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木箱，据说因为最近来访媒体较多，木箱已经被收起来了。

　　而“六合彩民”究竟是怎样理解一个精神病人透露出的“玄机”的呢？

　　该村一个用自行车搭着孙女的中年妇女给记者讲述了她女婿亲身经历的故事:一天，她女婿到陈之胜家问码，先说了一大堆好话，让阿胜开心起来，接着把一张50元人民币给阿胜，问他当天开什么特码，阿胜没有回答，只是拿着钱看，被问了多次后，阿胜竟将那张50的钱撕成了两半，丢了出来。“50变成了两半！”她女婿看了之后，认为陈之胜所透的特码就是25，于是马上买了特码25。意外的是，当天晚上果真开了25号。

　　一传十，十传百，精神病人阿胜成了当地地下六合彩“彩民”心中的神仙。不过该中年妇人也承认，陈之胜的指示并不是很明确的数字，只是一些动作让上门者自己揣摩，而且多数时间指示并不准。不过“彩民”们还是希望能够从陈之胜处获得指示，依然往来不绝。

　　据村民反映，当地警方不止一次到附近巡视，也抓过前来问码的外地人，但仍有人“彩迷心窍”，外地人便在阿胜的乡亲中找“代理人”，或在他身边安排“线人”，密切注意这个精神病患者的一举一动，搜集他透露的“信息”，及时通过电话反馈，以此综合确定出“特码”来。

　　记者手记

　　监护精神病人　岂能一关了之

　　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村干部说，村里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考虑到陈之胜随时有伤人的可能，除了对他加以约束，确实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铁笼关人”是否违法？本报记者就此采访了广东易春秋律师事务所王旭阳律师。他认为，村民和村委会的行为是否构成非法拘禁罪不能一概而论，从反映的情况来看，陈之胜是有暴力犯罪倾向的精神病人，为防止其伤害无辜，其监护人有义务对其行为加以限制，其中包括在必要时限制其人身自由。由于监护不当，致使精神病人造成他人损伤的，监护人还要赔偿。

　　不过王律师也强调，精神病人作为特殊的群体，监护人在防范其伤人的同时，还要尽量给予必要的人道关怀，尽可能寻求医治的途径。医疗费用除村民和村委会筹集外，还可通过政府的民政部门及社会各界帮助解决，而不能仅以经济困难为由将精神病人一关了之。在精神病人并没有伤害他人危险的情况下，不积极寻求医治途径，采用简单的拘禁手法，行为人有涉嫌非法拘禁罪之虞。

　　“送精神病医院要钱，这个钱谁来给，是否由政府来给呢？不关，精神病人杀了人用不用偿命，一旦再出打死人的事件，又由谁来负责？”村干部说。“铁笼关精神病人”的事件凸现了基层管理的两难境地。

　　不过广东法制盛邦律师事务所吴翔律师认为，精神病人也有自己的合法权利，毕竟从陈之胜的表现看，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处在精神有问题的状态，这种关押就侵害了他的合法权益，此外，即使陈之胜问题很严重，也不应该关在铁笼里面。村委这种做法要批判，并应立即停止这种行为。

　　采写/摄影:本报记者　谭林　通讯员　肖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