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闵捷

　　四川是全国免征农业税的28个省份之一。取消农业税后，农民的负担情况如何呢？12月23日，记者来到曾发生农民负担恶性事件的八一乡采访。

　　八一乡位于四川省广安市武胜县，离省会成都260公里。中央部委有关减轻农民负担而下发的文件中曾多次提到这个地方。该乡农民唐文学在被催交农民负担款项时，一气之下服毒自杀。

　　现在乡村干部不但不来收钱，还要给每家发粮食补贴

　　2002年7月10日，按照八一乡党委、政府的安排，乡干部和帮助催收的人员等8人来到该乡太平村，与4名村干部共同催收农民负担款，并要求唐文学交纳60．4元，因其残疾，减免30元。唐说自己没有钱。于是，工作组便动手牵走唐家的羊抵款。唐为了阻挡牵羊，和工作人员发生撕扯。唐阻挡未成，随后回到家里喝了农药，经抢救无效后死亡。

　　案件发生后，国务院农村税费改革工作小组、农业部等组成联合督查组，督促广安市处理了一批干部，从太平村、八一乡到武胜县，都有干部挨了处分，有的还丢了官。

　　八一乡属于丘陵地区，寒冬中仍有满眼的绿色。公路顺着地形蜿蜒，路面保养得不好，有不少破损之处。进太平村则需走一条村级公路，窄得无法超车，有些地方的路面还有深坑，记者不得不几次下车，给出租车司机引路，以免车轮陷进去。

　　唐文学的亲戚住在太平村的一个山坡上，不通公路。唐家有4名男丁，唐文学排老二，唐文明排老四。唐文明的媳妇梁中华告诉记者，唐文学天生驼背，挑不得重物，干不得重活，收入很少，自杀时49岁，但还是个单身汉，娶不起媳妇。兄弟们分家后，老三外出打工挣钱，就请唐文学住在自己家里，帮着照看屋子。

　　其他三兄弟知道唐文学穷，都在经济上资助他，还联合送了一只羊给他喂。这只羊可以说是他最值钱的财产，因此，收款干部要把羊牵走，让他很伤心，以至于走上了绝路。

　　谈到农民负担的减少，梁中华的脸上有了笑意。她说，过去农业税加上其他税费，1人1年要交100多元，她家四口人，要交将近500元。2003年要交的钱就变少了，2004年这钱干脆就不收了。现在，乡村干部不但不来收钱，还要给每家发粮食补贴，虽然她家一共只有四五十元的补贴，但是这新鲜事让她感到高兴。

　　在瓦房的屋檐下，记者和梁中华坐在板凳上，靠着土墙聊着，围拢来听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七嘴八舌，说的都是同一件事：现在的确不用交农业税费了。一位老太太突然冒了一句：唐文学死了，国家就开始不收农业税费了，看起来上面还是重视他呢。

　　其实，造成这种因果联系不是一个“唐文学”，而是一群“唐文学”。中央某些部委2003年的一份文件透露：2002年下半年至2003年上半年，全国共发生涉及农民负担恶性案件和严重群体性事件15起，死亡14人。15起案件和事件已全部查结，142人受到党纪、政纪处分，其中市级干部3人，县级干部30人，另有6人被移送司法机关。

　　种田还是不挣钱，家庭收入没有大的好转

　　农民负担减轻以后的家庭收支情况如何呢？梁中华说，情况并没有大的好转，主要问题是务农不挣钱。她家有3亩水田，两头猪，现在的肥料和饲料价格都比较贵，所以，卖粮、猪肉的收入只能勉强和成本持平。家里两个孩子都在读初中，念书的费用一年比一年贵。目前，一个孩子一学期要交的费用超过了500元。“全靠我家男人唐文明在吉林打工挣钱回来用。”梁中华说。

　　梁中华的家庭收支状况跟在场围观的村民家里差不多。在场的11名村民中，中老年女性有5名，中老年男性有3名，少妇1名，年轻恋人1对。细问才知道，青壮年男子和女子多数外出打工了。那个少妇本来也在外，只是因为孩子太小，家里又没有老人，才被迫回来照看孩子。那对年轻恋人也是临时回来玩的。

　　“老支书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句。记者身边的“包围圈”闪出一个缺口，一个穿着旧军服、胶鞋沾着泥的老人走了进来。旁边人介绍说，这是太平村原来的村支书唐会明。

　　唐文学自杀后，被撤职的干部中就有唐会明，后来他担任村委会委员。他看完记者证后，也拿了一个板凳坐下。

　　唐会明对数据掌握得很丰富。过去，太平村的农业税是一年人均22元，加上教育附加费、民兵训练费、广播费、计划生育服务费、干部误工补贴等项目，一年农业税费人均是120元左右。现在，这些税费都统统取消了。

　　“但是种田还是不挣钱的，所以青壮年还必须出去打工，还是有田地要抛荒。”他指着对面的山坡说。那里的有些地方已经长满青草，而不再是庄稼地。

　　唐会明告诉记者，农业税费取消后，村级财政减少了大约两万元的收入，村级债务更加难还，公共事业更加难办。比如，坐车进入太平村的那条路，就是5年前村里举债16万元修建的，至今欠着施工方的钱没还。现在，有的路面破烂了，也没有钱整修。

　　全面取消农业税费改善了干群关系

　　说起唐文学的事，唐会明叹气说，收钱是上级规定的任务，村干部只有执行的份，所以，唐文学死后，上级给他处分，他觉得委屈。好在现在不用收钱了，不会再出这种事情了。

　　国家过去发过“农民负担卡”，把农民需要交纳的款项都写在上面，没有写入卡片的款项，农民可以拒交。几位村民都说因为不用交钱了，卡片都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八一乡党委、乡政府、武装部等共用一个陈旧的小楼，位于临街一排房子的背后，很不显眼。特地从外赶回来的乡党委书记肖兴明是2004年5月到任的。当时，农业税费已经减少到全乡人均一年32元，接着当年就开始执行全面取消农业税费的政策。

　　他最为推崇的，就是这种政策改善了干群关系。过去，干部上门催粮催款，群众意见很大，干部也很无奈，完不成任务，自己的职务都可能保不住。农业税费取消后，这种矛盾也就不复存在了。

　　从最耗精力的催款中解脱出来后，乡干部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推动农村改水改厕、修沼气池等工作，以改善公共卫生条件。八一乡一共10个村，已经有3个村进行了改善公共卫生的试点，受到欢迎。

　　肖兴明说，自从唐文学死后，上级一直将八一乡作为试点，探索乡级财政运转的新模式。八一乡的收入，要全部上缴到县财政，然后由县财政根据实际情况下拨，有效防止了乡村的乱收费、乱支出。这里的经验已经在其他乡镇推广。

　　记者了解到，八一乡财政目前的主要问题，是上级下拨的经费有限，使得八一乡处于赤字财政的局面。比如，2005年上级下拨的经费是22万元，而必须参加的培训就要花掉大约4万元，订阅报刊又要支出4万多元，剩下的钱要支付20多名乡干部的工资、10个村的村干部工资，以及日常的水电费，等等，根本入不敷出。而八一乡的乡级债务有271万元，现在是无力偿还。

　　背负沉重债务的八一乡出路何在？肖兴明告诉记者，武胜县作为全省丘陵地区农村综合改革的试点，正在筹划明年的乡镇合并工作，目标之一就是减少乡镇一级的工作人员，减轻财政压力，八一乡很可能也会走上合并的道路。

　　本报成都12月25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