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11月26号晚上,武汉汉口顺利街的一家咖啡厅里发现了一个疑似爆炸装置,在接到报警电话后,警方马上来到了现场,武汉市公安局巡逻民警处特警大队副大队长毛建东得知这个消息是在晚上8点钟左右,当时他正在抓捕其他案件的嫌疑犯,不能走开,于是毛建东马上安排布置了队里的其他队员携带排爆设备,赶赴现场。
采访毛建东:晚上10点钟我这个案件的嫌疑人已经抓获了。那么隔他们给我讲的时间两个小时,我觉得我就打电话,打给当天值班的这个排爆手,就问他现场情况怎么样。然后他说,他还没有开始工作。那么这个就引起了我的重视。
通常情况下,排爆队到现场后1个小时内就应该可以排除险情结束工作,而这一次2个小时过去了,排爆手居然还没有开始工作! 毛建东意识到,这是个情况比较复杂的案情,放下电话,他马上到达现场,和先期来的排爆队员一块做现场探查。
毛建东和队友使用X光机对爆炸装置做了一个内部结构检查,最后确认这是一枚用传呼机作为起爆装置的炸弹。也就是说炸弹有2种起爆方式,一,定时。二,打传呼遥控起爆,而这也说明,无论是哪种方式,这枚炸弹都随时有可能爆炸。
采访毛建东:那么正当这个排爆队员准备上前去处理的时候,我就觉得,当时我就把他换下来了,我就要把把排爆服脱下来了,我说我去。那么他刚开始他也不同意,他说还是我来吧。我就命令我说你把排爆服脱下来,我就换他了。我时也并没有想太多,我觉得这个排爆装置行危险,随时可能爆炸,那么作为我来说,第一个我是排爆的队长,第二个我干工作排爆工作已经有10多年,我觉得我的经验肯定要丰富一些,那么我去处理这枚呼机炸弹,把握会更大,所以我就把他换下来了。
在毛建东的坚持下,他自己穿上了队友脱下的排爆服,向炸弹走去。当时是晚上10点45分。
毛建东:当我脱下了排爆服自己穿上,那是十点四十五分,当我一步步靠近这个爆炸装置的时候,刚刚蹲下身子,准备去处理的时候,就突然爆炸了。当时我就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周围全部是白色的烟雾把我笼罩起来,我感觉到我自己还站着,实际上已经被气浪悬放在地了。
主持人:你觉得自己还站着,没有感觉到摔倒了。
毛建东:没有感觉到摔倒,因为这个时间很短,一瞬间的事儿,我就觉得我的右手发麻,不是痛的感觉,很麻,我就用左手把右手一摸,感觉到血肉模糊,手指头没有了。
主持人:你当时是右手离那个炸弹最近吗?
毛建东:对,因为我右手拿一个剪刀准备去剪线,如果再多一到两秒钟,那个线剪断以后,这个炸弹就排除了,现场爆炸完以后,整个也是周围的物品都乱飞,队友也不顾那些,冲过来的时候我问的第一句话,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看我的腿在不在,因为我知道我的手没有了,再问手在不在也毫无意义。
主持人:你已经确定知道手没有了。
毛建东:我左手把右手一摸,知道这个手就没有了,我看腿,我感觉到腿很痛。因为我穿着很厚的排爆服,他们一摸,说腿还在,这时候我就放心了。我第二句话就说,你赶快去找被炸掉的残肢部分,我希望到医院去再接上去。第三句话,我说赶快把周围围观的群众控制起来,很可能这个犯罪嫌疑人就在附近。
主持人:在手都被炸掉的情况下思路这么清晰。
毛建东:一直没有昏迷。
主持人:为什么只差一两秒的时间没有能够把那个引线剪断?
毛建东:为什么我说要赶快控制周围围观群众呢?很可能这个嫌疑人混进里面。
主持人:你估计他是眼看着你过去了,然后打了呼机?
毛建东:我推断是这样,这个爆炸装置拆除以后,炸药、雷管、导火索,包括呼机的号码、指纹这些证据都可以完整地保留,就对案件的侦破可以带来一些直接的证据。
主持人:所以他必须让它炸了。
毛建东:对。
主持人:你不是穿着防爆服吗?防爆服不能保护你的手吗?
毛建东:防爆服从外观上跟太空服差不多,全身防护,而且它大致相当于一公斤当量的TNT在三米距离之内是可以保证人的安全的,当时我一个是距离太近,我的手距爆炸物体大概是12公分,从事后的录像分析确定。再一个,双手因为要操作,它是露在外面的。
主持人:爆炸发生之后您始终是清醒的,然后就非常清醒的一直到医院?
毛建东:一直到战友在车上抱着我哭。
主持人:你哭了吗?
毛建东:我当时没有哭。到了医院以后,我首先是通过一系列的身体的检查,输血、输液,然后等待做手术,这期间我一直跟医生做交流,因为我的队友把手指头残余部分找了很多,找了一些残余部分,我跟医生交流,希望医生把它接上去。
主持人:你跟他交流的时候完全是一种技术上的讨论,还是说带着情绪的那种特别迫切的那种请求?
毛建东:应该是迫切的请求,我就希望他帮我接上去。
主持人:在被打了麻醉针昏迷之前,你还是带着一定的希望的。
毛建东:对。
主持人:手术之后醒来以后呢?
毛建东:可以说在第二天清醒以后,知道自己失去一只右手,想的问题就是如何面对没有手的日子,没有右手的日子。
这一年毛建东31岁,他1989年警校一毕业就进入了当时刚刚组建的武汉市公安局特警大队排爆中队,从1989至2000年的11年间,毛建东先后排除各种险情120多起,自己成功拆除爆炸装置30多件,除此之外,和其他特警队员一样,毛建东也要参与处置各类危险警情。十几年的从警生涯,曾先后荣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两次 。2004年,被评为全国最受欢迎的十大警察。也许是因为多年的从警生涯的原因,毛建东在性格上要比常人坚强的多,但是这一次受伤住院15天之后,母亲得知消息匆匆赶来时,他的内心却无比脆弱。
主持人:你负伤之后有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告诉母亲,后来是你自己跟她说的吗?
毛建东:母亲那年68岁,心脏不好,我不是跟领导提出要求吗,不要通知家属,但是领导决定第二天上午还是通知我的妻子,我妻子第二天上午就知道了,她正好在成都出差,她就坐飞机赶回。母亲这一块先没有告诉她,我怕她心脏承受不了,因为第15天就拆线,拆线完以后,我觉得人也可以下床活动一下。
主持人:看上去状况要好得多了,比刚做完手术的时候。
毛建东:这个时候领导也同意告诉母亲,期间我跟母亲通过两次电话,说我出差了,在外地,因为我们特警这个工作,有些工作是保密的,经常性的有十天、半个月失踪一下,家人都是能够接受的,她也没有怀疑。当第15天,我母亲走进病房那一刹那,我就感觉到,虽然15天没见母亲,但是我觉得母亲确实非常苍老,苍老了许多,然后她看我,她进病房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话。
主持人:她是看到了才知道的还是之前已经知道了?
毛建东:在来的路上,领导就跟她介绍情况,当然也希望她稳定自己的情绪,不要影响我康复,我也想以一种最好的精神状态去面对我的母亲,所以当母亲进病房那一刹那,我感觉到母亲满眼噙着泪水,没流下来,她把我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把我从上到下又抚摸了一遍,说了一句话,她说“儿子,只要你还活着,母亲就知足了。”然后转身就走了。在随后的一到两个月的康复时间当中母亲从来没来过医院,我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转身走,我觉得母亲,在我印象当中一直很坚强的,她不愿意在我的面前流泪。
主持人:那你当时呢?
毛建东:母亲转身那一刹那,我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的眼泪也流下来了。
主持人:是负伤之后第一次流泪吗?
毛建东:应该是一次半吧。
主持人:什么叫一次半?
毛建东:第15天这天发生好多事儿,第一个事儿就是15天拆完线以后,我要面对自己的伤口,我从受伤那一刻一直到做手术,到手术完每次换药,我从来就没有看过我的伤口,但第15天拆线的时候,拆完线自己要清洗伤口,要做护理,你就必须面对,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我的伤口的时候,15天前,应该是一只强壮有力的右手,这个时候是一只光秃秃的断臂,所以我内心是非常痛楚的,眼泪在眼里打了一个转,没流下来,我说是半次,但是第15天上午拆线,下午见完我母亲的时候就哭。
主持人:半年以后你还经常忘记自己右手没有了?
毛建东:对,有时候像,有时候挠痒痒的时候,习惯性地把右手撑起来,挠半天怎么没感觉,才意识到右手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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