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来信之林达专栏

　　“9·11”事件对美国朝野最大的震动是，发起袭击的人，是以合法的身份来到美国，学开飞机，用普通电话和因特网电子邮件联络，成功地组织和实施了这次恐怖袭击。这一事件终于让美国人认识到，他们生活的世界是不安全的。敌视他们的人就生活在他们中间。针对新的反恐形势，“9·11”事件后，国会参众两院通过了反恐法案，授权联邦行政机构，对涉嫌恐怖活动的国内外人士实行更严密的侦查和监视。这就是所谓“爱国者法”。爱国者法遭到民权组织的反对，很多朝野人士担心这会给政府侵犯民众隐私打开缺口，从而妨碍了美国人视为最珍贵的自由。爱国者法是一种特殊情况下的特殊措施，从一开始就规定了期限。今年12月31日，爱国者法将又一次到期，需要参众两院再次立法延长。12月14日，国会众议院以251票对174票顺利通过延长爱国者法期限。参议院的民主党议员早就表示对行政分支的扩权有所疑虑，估计爱国者法在参议院的延长将比较困难。就在这个时候，12月15日，《纽约时报》发表长篇文章揭露窃听丑闻，给爱国者法一个重大打击。

　　《纽约时报》的文章披露，布什总统早在2002年就签署命令，允许美国情报部门在没有获得法庭许可的情况下，窃听和监视身处美国国内的人的国际长途电话和电子邮件，被窃听和监视的人数量高达几百，甚至可能高达几千。而且，有些被窃听和监视的人，实际上都在国内而不是国外。文章说，纽约时报早在一年多前就对此进行调查，并向相关政府部门核实。白宫要求纽约时报不要发表这一调查，理由是这会打草惊蛇，危害国家安全。纽约时报将此文搁置了一年，作了进一步的调查，在避免披露可能对恐怖分子有用的信息后，发表此文。

　　此文一出，顿时舆论大哗。

　　根据美国法律，情报机构有严格的权限范围。国内窃听电话，一般属于联邦调查局(FBI)的职责范围。这种窃听监视，必须取得法庭的许可证。而国家安全局(NSA)是对外的情报机构，是美国最大最秘密的情报机构，专门监听和破译外国政府、外交人员、商业谈判、贩毒集团和恐怖集团的通讯。这种对外的监听作业，不在美国国内司法系统的管辖范围内，不需要预先得到法庭许可。但是，如果有监听国内人士的需要，则仍然在国内法律的严格约束下。无论什么机构，无论出现什么情况，监听国内电话和电子邮件，必须获得法庭许可，否则就是违法的。

　　2002年初，美国中央情报局截获了基地组织的电脑、手机和个人电话本，从中接触到了国际恐怖活动的联络网。NSA随即实施了“情报收集特别计划”，展开对海外恐怖活动的监听。在这一计划开始以后，白宫把与国家安全有关的两党议员请到副总统切尼的办公室，向他们通报了这一情报作业。

　　现在，纽约时报提出的调查结果是，这种不需要法庭许可的对外情报作业，可能也监听了通话者两边都在美国国内的电话和电子邮件，而没有法庭许可偷听两边都在国内的电话，按照以前大家一致的标准，那是非法的，是政府的违宪之举。

　　这一消息触及了美国人担心政府权力被滥用的神经。而对于白宫来说，正当爱国者法面临到期需要延长的当口，时机非常棘手。

　　自从纽约时报披露消息，电台电视里讨论非常热烈。批评的人说，NSA未经法庭许可窃听国内电话，显然是在反恐借口下，滥用职权。因为NSA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美国早在1978年就通过了对外情报监视法，根据此法成立了一个有11名联邦法官组成的对外情报监视法庭，这个法庭的作业是保密的。NSA需要窃听国内电话的时候，就可以向这个法庭申请许可。在反恐形势的需要下，NSA的申请总能获得批准。从1995年到2004年的十年里，该法庭接受了10617件申请，只驳回了4件。仅在2004年，该法庭就发出了1754份窃听许可。

　　也有人为NSA辩护说，NSA在没有法庭许可的情况下窃听国内电话和电子邮件，其实是无心之举。以往NSA窃听电话作业是否需要申请法庭许可，是根据电话号码或电子邮件的地址来判断的。如果收发者之一是国外的电话号码或电子邮址，就不需要申请法庭许可。可是随着通讯技术国际化，电子邮件国际化，这种判断就可能失误。比如国外号码的手机、国外的电子邮址，NSA以为使用者是在国外，而事实上使用者在使用时可能刚好是身处美国国内。如果NSA窃听了这样的电话，就可能属于窃听了国内电话而没有事先申请法庭许可。

　　纽约时报发表文章后一个星期，美国司法部副部长奉命给国会参众两院情报委员会写信，为布什总统的行政命令辩解。这封辩解信说，联邦行政分支各机构，仍然在1978年对外情报监视法的约束下作业，而之所以布什总统授权NSA窃听某些国内电话，是因为这一体制不能提供及时秘密的许可，弄不好就会惊动恐怖分子。对外情报监视法庭不是一个常设法庭，11名法官都是在该法庭兼职，都有自己的日常工作。该法庭只是定期开会，批准有关申请。虽然在一般情况下，窃听国内电话仍然必须申请法庭许可，但是1978年的法律是给出了例外的，除非有其他联邦成文法规的明文规定。白宫的辩解是，“9·11”事件以后，国会授权白宫使用军事力量反击恐怖活动，符合这样的法规。也就是说，布什允许NSA这样做，是有法律依据的特事特办。

　　对于美国政府来说，要紧的是爱国者法快到期了，如果不获延长，日子一到，很多事情政府就不能做了，再做就会犯法。司法部长冈萨莱兹说:“如果僵局继续下去，等到美国人明年1月1日那天醒来，我们就不再安全了。”

　　参议院本来对延长爱国者法就有疑虑，现在反对的声音就更多了。民众反应也多有负面批评。随着圣诞节假期的过去，国会终于达成妥协，通过决议将爱国者法到期的日子暂时延后六周，明年2月3日前再来讨论是否延期。

　　纽约时报披露的消息，也引起了司法系统的震惊。对外情报监视法庭的一位法官宣布辞职。与此同时，有些涉及恐怖活动的刑事案件的辩护律师宣布，他们将要求调查NSA的监听作业是否侵犯了他们客户的权利。如果NSA在未经法庭许可的情况下窃听了他们客户属于国内的电话，这样收集到的证据就是非法的。根据刑事司法证据的排斥原则，这种非法证据就应该被排斥。而且，如果法庭认定这种做法是政府机构有意迫害平民，这种案件就根本不能立案，法庭应该驳回。

　　美国人仍然在恐怖威胁的阴影下。纽约时报在此时披露这一调查，激起了美国人在安全警讯的威胁下对自由的担忧。白宫官员批评纽约时报的文章泄露了国家机密，事实上危害了国家安全。可是白宫没有能力阻止纽约时报发表文章。在上世纪70年代的五角大楼秘密文件一案中，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已经确立了这样的原则，媒体有权自己来判断什么是国家机密，有权发表自己判断是正当的消息报道。如果说，这次纽约时报的报道会损害美国的安全，那么，这就是美国人为了自由付出的代价。“9·11”事件已经警告过他们，这种代价有可能是非常惨重的，而它将由所有的人一起来支付。

　　(作者系旅美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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