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距离真是奇怪的东西。距离产生美,也产生硕远无边的联想。人在空间的渺小,他只是作为一个“点”而存在的。在这个点之外,有无数的终端,引发冥冥漠漠的想像。如汉代张衡《四愁诗》,即谓他“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甫艰”。 除此以外,他的思绪还放飞到桂林、汉阳、雁门这些当时相对而言的遥远之地。四方广远之处都令他牵挂不已。但因距离的关系,不能亲往详察,故他长叹而心情忧伤、烦闷怨艾。
路远莫致,徒怀忧心。自不免有未尽之憾。庄子的逍遥游,有其虚设的远方,北海、南海,以及迁徙的鲲鹏,那则是想像力对人类自身局限的补偿。是渺小人力的硕大外延。鲲鹏展翅,广大如垂天之云,不知有几千里也。
这是古人放纵自身想像力,到那些不可知的远方,里面蕴涵着丰富的猜想,其间,思维活跃的程度,借白居易的诗来说,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升天入地求之遍”。
当代人的猜想,较之古人,一脉相传。尤其是对别的星球上同类生命的好奇呼唤,引发出很多似是而非的报道。古人以为月亮上有吴刚、嫦娥,以及桂花醇酒,那是纯粹的美的想像。月亮上的神话在宇航登月的今天已经破灭,上面只有单调的灰暗荒土,和太古般的沉睡。
但是人类的孤独的本质注定他们又要到更遥远的地方寄托他们的玄想。这在心灵深处,还和山海经时代是一样的。《山海经》中,海内海外,近地远乡,大荒广漠,离奇突兀的记述,是古人最早的海客谈瀛,虽然说得有鼻子有眼,却没有事实上的根据,但古人的叙述却是津津乐道。今人对外星人的猜想不也一样吗。可是悬念也终有飘落的一天,科学巨子霍金的发言可以给我们传道解惑。他以为无论我们多么聪明,都不能快过光速。如果快于光速,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即回溯时光隧道。阁下想返回到明末的时候,往来于秦淮水榭,和李香君等樽酒论诗吗?想和唐代的任侠儿“系马高楼垂柳边”吗?请您造成超光速的速度!但事实上,我们最多可以“生活在别处”,而无法生活在过去。霍金还认为,自宇宙大爆炸开始至今已有150亿年。而人类现有的形式,仅200万年。因此,即使其他星球系统进化了生命,相互发现的机会,也是非常之小。
假设我们能够遇到外星人,“他将会比我们原始得多,或先进得多。”若是先进,何以不扩散到银河系来访问地球呢?霍金强调说,“也许存在这样的先进种类,他们听任我们自生自灭,不过我怀疑他们会对一种更低等的物种如此体贴”。这对人的先天期待来说,是一种冷水浇背般的当头棒喝。思之兴趣索然。
星河如此浩瀚,地球只是一个微渺的“点”。无尽的空间中,写满人类自身的守望期待,倒也不奇怪,只不过现代人借助科技的力量,延长了自己的手和脑,却必须接受更多无可奈何的信息,更令他们的想像力和预期的悬念,零落迟暮,大打折扣,难以像古人那样容易自我陶醉和自我安慰了。爱因斯坦说过:“想像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像力是无限的。”我们今天人为地与大自然的割裂,听不到风的声音,看不到星的灿烂,感受不到泥土的温馨,我们将由此失去一些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后所产生的最原始的生命的激情和植根于大自然之中的无限的想像力与创造力。所以古人在文艺上所创造的偏爱价值越老越醇,别开生面,具有永恒的美的内涵。而现代派的美术、文学挤压感荒谬感细密沉重大大盛过古人,也有空间提供的想像受到阻隔切断的原因在内。我们的空间想像受挫,但不妨寄托于古典的文艺作品,因为其中有结晶一样的不朽的“第二自然空间”。[伍立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