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年中,协和医院儿童血液病房主任金润铭教授,在媒体上刊出广告,为白血病小患者招聘“爱心学校”校长。彭培斌和几名志愿者一起来应聘,从此与这个“生死边缘地带”结缘。2002年12月24日,爱心学校正式成立,至今已有3年。 3年来,在这里稳定了白血病情的孩子多达40人,比以前高出许多。爱心学校是否对治疗有很好的帮助,没有人说得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患儿们在这里学到的,远远不止书本知识。今年元旦之夜,晨报记者探访了这个学校的老师和学生
探访
【孩子们对上了年纪的“老老师”们不感冒,但大学生们一来,他们的病就像全没了,疯着闹着跳着。现在的血癌病房已被装饰得如同童话世界】
快乐学校快乐生活
2006年1月1日晚,新年第一夜。协和医院儿童血液病房的走廊上灯光温馨,浓香的高汤味取代了医院特有的、闻起来就叫人害怕的“来苏尔”。总护士长雷家瑛解释,白血病是“富贵病”,不仅需要高昂的医疗费,还需要每天好肉好菜保证营养。天冷了,家长们熬好了排骨汤,在微波炉前排队加热。这里的每个病房和工作室,就是爱心学校的教室,除了医学符号,这里还贴满了卡通画。护士们笑着说,如果不小心闯进来,可能把这里当成幼儿园。然而,这里却是血癌病房,所有孩子和家长都盼着早日出院。金润铭教授说,儿童白血病治疗过程很漫长,需要3年甚至更多时间,为了不让长期住院的孩子丧失信心,爱心学校一直在努力。学校刚成立时,志愿者多是在职的“老老师”,患儿们不太欢迎他们,金润铭和彭培斌只好找在校大学生,孩子们面对一群大哥哥大姐姐时活泼起来了。周锦是江汉大学大二女生,会画画会唱歌会折千纸鹤的她,很受患儿们欢迎。她在总结自己的教学经验时,露出了“狡猾”的一面:我绝不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常会将一些语文数学题编成小故事,他们听得可有味了。化疗的痛苦时常让孩子们拒绝治疗,每每遇上这种情况,周锦也会“耍脾气”:胆子这么小,不治疗就再也不喜欢你了。怕周老师发脾气,9岁男孩威威只好硬着头皮做穿刺,让长长的针管刺进脊椎。回来后,小家伙还咧着嘴冲着周锦逞能:一点都不疼,你可得天天来陪我……家长们护士们都笑了:孩子怕老师,那是天性。可周锦哭了。
学生
【不算太长的9个月里,孩子悟透了生死,虽然他的生命在吐出一段肺腑之言后戛然而止,但爱心学校的潜在使命也由此被激发出来】
小男孩强强的生死观
8岁的光头男孩强强哭干了眼泪,半靠在墙角边抖动着虚胖的身体。“扑通”一声,他重重跪在父母面前:求求你们,不要带我回家。我还想治,等我长大了会赚很多钱报答你们。母亲再也抑制不住,抱着孩子抽泣。稍顿,她“答应”了孩子请求:咱不是放弃治疗,咱只是回家休养几天。当天,一家三口返回了襄樊老家。这是彭培斌最后一次见到强强。一星期后,强强死于襄樊。彭培斌,男,42岁,协和医院儿童血液病房爱心学校校长。采访中,他不只一次回忆起他和强强之间的故事:2002年底爱心学校刚成立时,小家伙总是不肯配合治疗,怕疼。彭培斌告诉他,不配合就会死,强强歪着小脑袋死是什么?彭培斌说,后来强强清楚地认识到了什么是生存,什么是死亡,什么是希望。满怀信心,遇事开朗,有一份对生存的渴望,对于治疗白血病非常重要,病房主任金润铭教授说,这也是他要和彭培斌一同将爱心学校办好的原因。不过,他们起初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最开始担心的是,长期住院治疗,孩子们出院后功课跟不上,很可能影响到以后的成长和生活。在社会上寻找一些志愿者进来,不仅可以教孩子一些知识,还可以“陪孩子们玩”。强强离开时,是2003年1月7日。这一天令彭培斌刻骨铭心:正是“玩”,激发出了爱心学校的潜在使命制造希望。
校长
【工作都没了,还一天到晚泡在这所一个子儿也不发的爱心学校里,周围的人都笑他“苕”,但他还是一如既往。不过,他再也不敢和孩子们接触了,因为怕产生感情】“爱心校长”彭培斌2005年12月15日,寒潮突临。身材瘦小的彭培斌侧坐在沙发里,身上裹着一件质地不算好的黑色茄克,肩上落有不少头屑,干瘦的面颊满布皱纹,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双小眼炯炯有神。说起感兴趣的话题时,他总是习惯性地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声闷哼,以示强调。彭培斌的话题不愿涉及到“钱”字。强强的父母就是因为在花费了数十万元再也借不到一分钱后,才无奈返家的。彭培斌说,这样的事他经历了太多,却无可奈何。当然,也有让他欣慰的事:三年来,他看到了一个个饱含希望的孩子稳定了病情,得以重返校园享受童年。2005年12月30日,是爱心学校成立三周年纪念日,30多个正在住院的孩子聚在一起开了PARTY(聚会)。三年前的这天,金润铭教授在媒体上刊出了广告,彭培斌和几名志愿者一起来报名,从此与这个“生死边缘地带”结缘,办起了爱心学校。在胭脂路小学做过数学老师的彭培斌办事认真,被“任命”为校长。这个校长的职责不是管人,而是联系人。现在,已有14所高校的200多名大学生长期在此轮流授课,病房的医护人员都知道,彭培斌为联系他们差点跑断腿。彭培斌说,以前的他,烟酒茶牌“五毒俱全”,但自从当了校长,这些嗜好都基本断了。为了爱心学校,现在的彭培斌已经不在小学里任教了,他的收入是靠周末在外找学生搞辅导赚取的。面对周围人对他“苕”的评价,他嘿嘿一笑:这叫有“官瘾”,不当老师当校长。彭培斌随身携带的拎包里,有一条新买的但没有商标的牛仔裤,这是要送给他女儿的新年礼物,如果经济上再宽裕一点,他希望能送条更好的。他也给住院的孩子们送过礼物,记忆最深的就是珊珊。彭培斌趁着孩子午睡时,把一套水彩笔塞到了她的枕头下。这是个天资聪慧酷爱画画的女孩,“走”的时候只有12岁。现在的彭培斌再也不送礼物给孩子们了,不仅不送礼物,而且再也不走进病房上课了,“呆久了,就会产生感情,不知道治不治得好,我哪能一次又一次承受这样的打击啊!”
老师
【看上去脆弱但内心坚强,正值花季但太早感知了死亡,他们会撒娇会像普通孩子一样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但又比想象中要成熟很多】
光头娃娃的现实与梦想
在爱心学校里,光头和虚胖是每一个孩子的外形标志,他们都有一顶帽子,如果正戴在头上,那是谁都不能碰的,特别是女孩子。21岁的湖北经济管理大学大二男生叶小龙来的时候,就犯了这个大错。9岁的湖南小女孩静静特爱漂亮,可在化疗之后,一头美丽的长发全落光了,只好每天戴着一顶小绒帽。2005年9月18日中秋节,武汉闷热得厉害。大大咧咧的叶小龙第一次进入病房,看见静静套着帽子满头是汗,顺手一摘。静静哇的一声就哭了。又是哄又是劝,没法子,叶小龙一咬牙,花了大半个月生活费,买来一顶耐克运动帽,小丫头这才破涕为笑。和叶小龙有过类似遭遇的大学生不少,他们在评价这里的孩子时描述道:自尊心极强,真学习起来都有种不服输的劲头;他们的心理都比想象中要成熟,都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着认识死亡、害怕死亡、希望战胜死亡的过程。
未来
【《海上的日出》是彭培斌给很多孩子上过的阅读课,这是他播撒希望的重要手段。但是,实质问题是,光有希望还远远不够】
谁来托起明天的太阳
“这个太阳好像负着重荷似地一步一步、慢慢地努力上升,到了最后,终于冲破了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颜色红得非常可爱。一刹那间,这个深红的圆东西,忽然发出了夺目的亮光。”《海上的日出》,巴金先生的著名散文,这是彭培斌为爱心学校定下的一节“必修课”。这篇文字有两层意思,一是希望光头娃娃们可以将自己看成太阳,努力从密云中冲出来,二是让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能痊愈,去海边享受日出。11岁的广水女孩欣欣就领会了这篇文章的真谛,现在的她已稳定住病情并出院,离开时,她还用在爱心学校中学来的技艺,临摹了一张“西瓜太郎”送给金润铭和彭培斌。爱心学校创建三年来,还有另外39个光头娃娃和欣欣一样幸运。这个数字,比三年前同比高出很多。彭培斌和金润铭从不认为爱心学校的存在对于治疗是决定性的,但它的意义谁又说得清楚呢?他们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自豪。不过,让他们深感忧虑的还是一个“钱”字,治疗效果好的话,一个孩子要在20万元左右,效果不好,要50万、60万,甚至更多,毫无疑问,这是摆在家长面前的最大难题。不过,爱心学校有个想法,希望扩大“经营范围”,和全国红十字会联系成立基金会,专门筹集白血病患儿的治疗费用。彭培斌说,我们可以把这些孩子看作那轮即将从海上升起的太阳,或许,他们自己跳不出海面,可只要有人托一把,他们一样也会光芒四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