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的政治意味远远大于司法层面。

　　撰稿／金 姬（记者）

　　北非国家利比亚在2005年圣诞节这天，给西方国家送去一份厚礼：利比亚最高法院在当日做出判决，取消此前由班加西地方法院对涉嫌故意向利比亚儿童注射艾滋病毒的5名保加利亚护士和1名巴勒斯坦医生做出的死刑判决，并重新审理此案。至此，历时6年的利比亚艾滋案终于出现一丝曙光，包括欧盟、美国在内的众多西方国家也舒了一口气。

　　其实，案件本身并不复杂。正如保加利亚索非亚大学从事阿拉伯研究的费拉吉米尔·楚可夫（Ｖｌａｄｉｍｉｒ Ｃｈｕｋｏｖ）所言：“此案的政治意味远远大于司法层面。”分析人士也纷纷猜测，和西方世界逐渐改善关系的利比亚总统卡扎菲，把这个与国际社会“最后的摩擦”作为一张王牌出手。

　　当儿童医院成为艾滋温床

　　这也许是历史上最骇人听闻的医院传播艾滋病毒事件。

　　利比亚第二大城市班加西是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1998年，许多曾在当地法特赫儿童医院就诊的孩子，回家后出现腹泻等与之前病情无关的其他症状，病情加重，有的甚至已经死亡。患儿家长向医院和当地卫生部抱怨，但没有得到答复。为此，家长们在班加西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开向在首都的黎波里的卡扎菲发出呼吁。

　　于是，此事轰动了整个利比亚。人们纷纷猜测法特赫儿童医院正在传播艾滋病，而医院并没有对患儿进行艾滋检测，并试图掩盖此事。卡扎菲下令彻查此事。调查显示，法特赫儿童医院缺乏一次性用品，所以很多一次性用品都在重复使用。而且，对于前来就诊的患儿都没有进行艾滋检测，医院内基本的卫生条件都难以达到。当有孩子因此感染艾滋后，医院也没有认真处理，听之任之。

　　由于法特赫儿童医院雇佣了许多外籍医生和护士，民众把矛头都指向了这些外来医护人员。一时之间，谣言四起。坊间传言外籍医护人员故意让儿童感染艾滋，这是一个针对利比亚政府的大阴谋。针对这种“阴谋论”的调查也随即展开。医院的许多工作人员接受调查，一些外籍员工在审问期间遭到拘留，而后又被释放。

　　1999年春天，那些受到艾滋感染的利比亚儿童被送到法国、瑞士和意大利等国接受诊治。为他们诊断的都是世界一流的医疗专家，如第一个发现艾滋病毒的法国巴斯德研究所的吕克·蒙特涅教授，以及瑞士日内瓦大学医院的病毒学家吕克·佩林教授。专家确诊这批孩子中47％感染丙肝，33％感染乙肝，其中一些混合感染艾滋和肝炎病毒。专家认定，孩子们在医院感染艾滋。

　　自2000年6月开始，大约有200名感染艾滋的利比亚儿童在父母陪同下到米兰和罗马接受治疗。利比亚当局和意大利的医院签署治疗合约，并要求对此事进行保密。2001年3月，吕克·蒙特涅教授前去探视为艾滋儿童治疗的意大利诊所，进一步了解情况。

　　意大利罗马Ｔｏｒ Ｖｅｒｇａｔａ大学的维托利奥·柯里兹教授是欧洲艾滋病毒最杰出的研究者之一。他2002年和法国吕克·蒙特涅教授一起研究利比亚400多名患儿的资料。两位专家的报告于2003年4月交给利比亚当局。而后，柯里兹去了三次利比亚。他的结论是法特赫儿童医院的艾滋病毒来自于一名之前就诊的艾滋病毒携带者，这位儿童到医院就诊时看的是其他疾病。医院没有进行相应的艾滋检测，这位儿童使用过的一次性用具在消毒不当的情况下被再次使用。

　　奇怪的审判

　　1999年2月，保加利亚护士克里斯迪娜·乌尔切娃、娜西亚·内诺娃，瓦伦提娜·斯洛普罗、瓦尔娅·切文雅什卡和斯内扎娜·迪米特罗娃，以及医生扎夫可·乔吉耶夫被扣留。乌尔切娃和内诺娃对蓄意传播艾滋一事供认不讳，但又翻供。这些人日后都表示曾受到严刑逼供，有些不得不“屈打成招”。

　　2000年2月7日，这6名保加利亚人和巴勒斯坦医生阿什拉夫·哈朱吉，以及9名利比亚人被指控蓄意感染393名利比亚儿童。法庭对此进行了11场听证会，记录超过1600页。利比亚检察方要求对外籍医护人员判处死刑。而包括法特赫儿童医院院长、病房主任和班加西卫生局的助理秘书在内的9名利比亚被告，在交了保释金后就被释放。

　　更令人费解的是，那位助理秘书只参加了一场听证会，而其他时间一直待在的黎波里最昂贵的齐巴拉酒店。而其他被告则在看守所度日如年，6名保加利亚人和1名巴勒斯坦人连食物和水都成问题。2名保加利亚护士还遭到狱警的强暴。

　　2001年，卡扎菲公开表示美国ＣＩＡ（中央情报局）和以色列特工机构摩萨德可能卷入此案，阴谋利用利比亚儿童做有关艾滋病病毒方面的试验。他的言论和国际专家的判断大相径庭。法国吕克·蒙特涅教授出庭作证说：“这不仅发生在这家医院，也在其他地方，特别是儿科医院发生。”

　　对此，利比亚当局收回ＣＩＡ和摩萨德阴谋的指责，但提出被告是在进行非法的艾滋实验。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当时由于语言问题，蒙特涅在庭上说的“重组”这个术语，翻成阿拉伯语时被法官误认为有“故意操纵病毒”的意思，其实教授只是想表达病毒的自然再结合而已。在卡扎菲“勿受国外媒体和专家影响”的指导原则下，蒙特涅的证词被法庭“有选择地”采纳。

　　国际专家一致认为，那些儿童是因为“医疗卫生条件差”而被感染，且被感染时间为1997年，当时被告还没有去班加西工作。非洲国家感染艾滋的比例相当高，36％的博茨瓦纳人和20％的南非人是艾滋携带者。患者在医院感染艾滋也并不罕见。1990年，罗马尼亚2000名儿童由于接受带病毒的输血或重复使用注射器而感染艾滋。美国、澳大利亚、丹麦和法国也各有一例。由此可见，一次性用品重复使用和医疗用具消毒不当是罪魁祸首。

　　2004年5月，法庭宣判保加利亚医生乔基耶夫4年徒刑，由于他之前被拘禁时间已经超过4年，所以他一直在利比亚等待出境签证。5名保加利亚护士和1名巴勒斯坦医生因让426名儿童感染，并导致其中51名儿童死亡而被判死刑。法庭并要求被告对患儿家庭做出相应的经济补偿。

　　替罪羊？筹码？

　　判决一出，全球哗然。2004年6月23日，来自英国、伊朗、美国、法国、意大利、埃及、比利时、瑞典、西班牙和巴勒斯坦的31名医生联名写信给卡扎菲，要求撤消对6人死刑的判决。“无国界律师”、护士协会、大赦组织等许多非政府组织对此强烈抗议，认为在法特赫儿童医院工作的外籍医护人员不应对426名利比亚儿童感染艾滋病负主要责任，当然也罪不至死。

　　至于牵涉5名国人行将被处决的保加利亚，政府自1999年开始就与利比亚当局进行协商，但双方一直没有达成谅解。利比亚提议保加利亚给每个感染儿童赔偿1000万美元，这个数字也正是利比亚给1988年洛克比空难每名遇难者的赔偿金（为270人赔偿27亿美元）。保加利亚对此断然拒绝，认为同意赔偿就意味着承认自己已经犯罪，而5名保加利亚护士是无辜的。

　　美国和欧盟也呼吁利比亚“三思而行”。虽然保加利亚要到2007年才能加入欧盟，但欧盟在这一问题上坚决站在保加利亚一边。美国也对利比亚适量施压。在两大势力的斡旋下，利比亚和保加利亚两国政府终于在2005年12月23日同意成立一个国际基金会，以资助被艾滋病毒感染的利比亚儿童及其家属，从而使得为争取利比亚赦免5名保加利亚护士和1名巴勒斯坦医生所作的努力取得突破。

　　虽然基金数额没有公布，但肯定的是西方国家对利比亚艾滋儿童的治疗和照顾将尽心尽力。利比亚方面也“投桃报李”，司法部长阿里·哈斯纳维在基金会成立2天后表示，对6人的新审判将在一个月后由新法官开审。

　　本案中立场最为“前后一致”的是艾滋儿童的家长。他们在1998年向利比亚有关部门反映法特赫儿童医院传播艾滋病无果后，向媒体寻求帮助。当卡扎非下令彻查此事后，他们就把矛头开始指向外籍医护人员，而对于当初也有责任的利比亚医生和官员没有怨言。即便在自己的孩子到西方国家接受治疗后，他们对重新审判此案也表示强烈抗议。这不仅让人猜测利比亚当局在其中扮演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