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有奖评新闻
吴孟超院士（中）在为肝癌患者做手术（右为博士生王葵）。本报记者 江宛柳摄
初识耄耋之年的吴孟超院士，所有的人都会为他半个世纪“披肝沥胆”所创造的辉煌业绩而惊叹；但也会觉得，面对他这本几近神话的“大书”无从读起。
其实，解读吴老并不难，看一回吴老做手术，你就会发现，他一生的追求、创造和欢乐全部聚集于无影灯下。
得知吴老荣获2005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消息，记者快速赶到第二军医大学东方肝胆外科医院采访。恰逢吴老有手术，“吴氏神刀”如雷贯耳，何况83岁高龄亲自操刀，举世罕见，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元旦前的一天上午，记者随吴老走进6号手术室。无影灯已经打开，准备工作正在展开，病人麻醉，腹部切口，助理医生和护士们紧张忙碌。这是吴老近10年来的第1861台手术，也是他所做的肝癌切除手术中普通的一例。此前记者向医院很多人提问，为什么吴老如此高龄还要亲自上手术台？回答几乎异口同声：手术是吴老生命的一部分，不拿手术刀他会难过。
吴老穿手术服堪称一绝，他拎着手术服的领口一抖，再抛向空中，手术服下落时他两手顺势向前一伸，手术服就准确套到身上，动作之流畅好像舞蹈。手术室护士长程月娥轻声对记者说：“吴老做手术，任何细节都不马虎，就像他做学问、做人，一生严谨。”
瘦小的吴老穿戴整齐后，脚下垫着方凳站到无影灯下，俨然全副武装的战士进入阵地。此时，最引人注意的是吴老的眼睛和手。一只大口罩盖住大半个脸，只有口罩上方镜片后面的目光透着活力，那是一种人的精神进入最佳状态的兴奋。一双戴着乳胶手套的小巧灵活的手，毫无老年人的迟钝，轻柔快捷地插入病人的腹腔，探查病人肝脏的癌肿，在密如蛛网的血管中扫描，吴老的手就是眼睛。同时，他还不时给助理医生讲解。思维清晰，动作敏捷，若不是蓝色手术帽下两片雪白的眉毛，会让人以为他才初入中年。
手术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肿瘤太大，重约四五斤，与右侧膈肌连在一起，而且长在下腔静脉出口处，稍有不慎弄破血管，就会造成空气栓塞，或者血流进心脏，病人即刻命悬一线。第一助手王葵额头已见细密汗珠。吴老则神情自若，双手熟练推进，左手托起肝脏并保护血管，右手指点王葵从哪里把癌肿和血管剪开。32岁的在读博士生王葵事后对记者说：“吴老的手感真是好极了，我就判断不出摸到的是下腔静脉还是右肝静脉，手能不能推进。而且我们用刀、钳分不开的癌肿，吴老用手就能剥离。”
这神奇之手，不仅因为摸过万千病变的肝脏，更源于对肝脏的解剖烂熟于心。肝脏“五叶四段”解剖学理论，就是吴老在1958年完成的对肝胆外科学的重大贡献，至今中国肝胆外科所有手术仍然依据这一理论。此后，吴老一路闯关夺隘，先是1960年成功完成中国第一例肝癌切除手术，接着大胆革新经典，开创常温下肝门间歇阻断切肝脏、突破中肝叶切除禁区，成功摘除世界上最大肝血管瘤，成功进行全球首例腹腔镜下肝癌切除手术……年逾古稀，他的眼光更深远，思路更开阔，他创建肝胆外科医院，带领学生开展基础理论研究。在基因治疗投入肝胆医学临床取得重大突破的同时，“吴氏神刀”也更加炉火纯青。
此刻，吴老一边双手不停，一边指点王葵：“从这里切开。”“这个血管很重要必须扎好。”“这里线要粗点。”王葵纤指飞舞，并用她仅露出的一对大眼睛会意地回应吴老。手术台上，默契配合的师生图令人感动。
其实，吴老的每个学生，都对老师存着一份深情。吴老对他们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为他们设计课题，一起攻关，把他们推上科研一线，送出国学习，学成回国又亲自去机场迎接。为人才发展，他找经费、出思路、建实验室，设立吴孟超肝胆外科医学基金。几十年里，吴老手把手带出的一茬茬硕博才俊遍及全国全军甚至海外，很多人都做出了突出贡献。如今，年过八旬的吴老还在带学生。
手术关键的一步是血管阻断。“快！快！”吴老不断地催促。王葵双手打结“飞针走线”，器械盘里的止血钳、丝线此起彼伏令人目不暇接。事后王葵告诉记者：“肝门阻断时间不能过长，否则肝脏组织就会缺血坏死，这个手术创面大，100多个结打下来，不能稍有迟缓，不允许有丝毫错漏。”
毫无疑问，吴老的手术每一环都非常精准。记者曾在吴老办公室看到他的6字诀：会做，会讲，会写。这是吴孟超的老师、我国外科之父裘法祖院士给他的真传，很简朴，却是外科医生的成功之道。会做——手术做得好；会讲——能站上国际医学讲坛阐述理论；会写——善于撰写高质量论文。这6字诀被吴老一生奉为至宝，躬身践行。他用中、英文做学术报告之精彩，论文、著作之丰厚，为肝胆医学界叹服。
记者目睹“会做”，原本险象四伏的手术，在吴老手下化险为夷，每个阶段环环相扣，舒缓有致，所有可能的险情都没发生，每个高难动作都完成得无可挑剔。
创面止血，吴老是用病人自身的大网膜覆盖。程树群医生介绍，这也是吴老的独创。按常规可以把垂直的肝脏创面叠过来缝合，但愈后效果不太好，也可以用高级进口材料覆盖，但非常贵，普通老百姓用不起。用自身大网膜覆盖的方法不增加成本，效果又好，吴老处处为病人着想。
这个病人多幸运啊！他是个普通百姓，入院时，做梦都想不到吴老能给他做手术。经管医生王葵发现手术难度大，便请吴老做，吴老当即答应。采访中，记者听到一个概念：“医本仁术”，这是吴老一生谨守的医道。他说：“医学是一门以心灵温暖心灵的科学，医生之于病人乃子女视于父母，其首要不在于手术做得如何流金溢彩，名扬四方，而在于如何向病人奉献天使般的温暖。”
3个小时手术，记者站得腿酸脚麻，吴老竟无累意。
“今天难度是有的，但还是比较顺利。”吴老脱掉手术衣，对记者说。然后坐到高脚凳上，两条小腿前后悠荡，一副童心未泯样。记者问他：“您今后还要做多少个手术？”
“起码下一个没问题。”吴老幽默地回答。
“下一个”，正是吴老半个世纪科学征途上从没停止的目标。
同穿好军装的吴老一起走出手术室，看他挺直的腰板和快捷的大步，记者不胜感慨：吴老身上汇集了追求、梦想、爱和激情的所有元素，他血管里的血液永在奔腾和燃烧。所以，他的生命之树常青，医学之树也常青。 |
|
|
精彩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