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博士后归国填补国内植物考古空白
人物
赵志军
1956年出生,籍贯陕西。198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系,随后被分配到文物出版社做编辑工作。1985年10月进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参加中国古近代战争陈列的筹备工作,1989年退伍,进入美国密苏里大学人类学系学习植物考古学,先后获得人类学硕士和博士学位。
其后被美国史密森尼研究院录取为博士后,在位于巴拿马的史密森尼热带研究所学习环境考古学。1999年回国,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科技考古中心副主任、研究员。
在军博当连长实现儿时愿望
1982年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文物出版社,在沙滩红楼上班。当时的红楼是国家文物局和几个直属单位的办公地点。作为学考古的毕业生,能分配到红楼是件很荣耀的事情。我在文物出版社一干就是三年,但后来发现,编辑的工作实际不太适合我,因为我比较好动,这种性格更适合田野考古。
1985年春的一天,我偶尔在《北京晚报》上看到一块很小的消息,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准备筹办一个中国古近代战争陈列。我从小就对当兵有兴趣,这从父母给我起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当时看到这个消息后,我马上骑自行车赶到了军博。
门卫是一个小战士,问我找谁,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就是看到你们这里准备筹办一个中国古近代战争陈列,我是学考古的,说不定能帮你们做点什么。小战士就给古近代战争陈列筹备办公室的郭主任打电话,我就进去了。我说明了来意,郭主任说,我们正打算招一个学考古的,还专门到北京大学去要过人。但是北大说今年毕业生都已经分配了,要等到明年,可我们的工作不能等,你要能来就太好了。但郭主任提醒我,到军博工作必须先入伍,军队的纪律比较严。我说没问题。结果第三天,军博就派人到文物出版社把我的档案取走了。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刚过一两个礼拜就传出了消息,说军队要百万大裁军。军博也给我来电话,说最近不能进人了,让我等一等,一有机会,马上将我调入。可是,我的档案已经调走了,有些进退两难。
这时,同在红楼的中国古代文献研究室的主任韩仲民先生知道了这个事情,就找到我说,你干脆到我们单位编辑《文物天地》这本杂志得了。我说,将来军博调我,我可是还要走的,韩主任答应了。
在那里干了五六个月,编了两期《文物天地》,说话间就到了1985年的秋天,军博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我可以调入了。韩主任老大不高兴,但他遵守诺言,还是放我走了。就这样,我终于实现了我儿时的梦想,穿上了军装。当时授予我的是正连职,所以后来我常向别人讲我曾经当过连长,但没人相信。
到了1989年,我又坐不住了,想再动一动。我在军博除了忙于陈列工作之外,还对中国古代兵器进行了研究,发表过一些这方面的文章。我查阅到在美国的密苏里大学有一个教授是搞欧洲青铜时代的,写过一些关于欧洲青铜时代兵器的文章,于是我申请做他的硕士研究生。与我当年申请到军博是一样的,我当时申请自费留学也就是随便试一试,很有点撞大运的意思,谁知一撞又成了。
去美国留学迈进植物考古大门
我到美国以后,开始在人类学系学习古代兵器,美国大学的学系划分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不同,考古专业不设在历史系,而是归人类学系。起初学校只给我免了一年的学费,生活费需要自理,只好利用课余时间打工挣钱。土壤系有一个搞土壤化学的教授,名叫布兰查德,雇我在他的实验室打工。
布兰查德教授是个好老头,他手下已经有好几位来自中国的研究生,现在又加上我,因此他的实验室被其他教授戏称为“ChinaTown”。干了没多久,突然有一天,人类学系有一位名叫皮尔索的教授找到布兰查德教授,说她刚刚申请到了一个很大的有关植硅石研究的课题,希望布兰查德教授能够推荐一名土壤系的研究生帮助她。布兰查德教授说,我的实验室里正好就有一个你们人类学系的学生。就这样,我虽然还没有见过皮尔索教授,却糊里糊涂地就成了她的研究助手。
在美国读书,学费是很昂贵的,但如果一旦成为某个教授的助手,就可以自动免除学费,而且每月还能从教授那里拿到一些生活费。
幸运之神再次降临到我头上,我在密苏里大学读了七年书,只打了半年工。
皮尔索教授是美国著名的植物考古学家,但那时我对植物考古学还一无所知,不仅国内没有这个概念,在美国植物考古学也是很新的一门学科。既然我做了皮尔索教授的助手,就必须选修与植物考古学相关的课,而我的研究生论文也就自然而然地由古代兵器转为植物考古学,因为我不可能同时做两个关联不大的研究课题,不久,皮尔索教授也成为了我的导师。就这样,我在命运的操纵下不知不觉地迈进了植物考古学的大门。
成为美国考古权威的合作者
美国有一个非常著名的考古学家名叫麦克尼什,他是美国考古学界里程碑式的人物,当时担任着老布什总统的文化遗产顾问。他最突出的成就是,上世纪50年代在墨西哥通过考古发现首次找到玉米起源的实物证据。
1991年,江西中国第一届稻作农业起源国际研讨会,向全世界的著名学者发出邀请,麦克尼什也来了。江西万年县有一个仙人洞,曾经出土过一批很重要的文物。经过年代测定和其他技术鉴定,所有人都认为里面的文化堆积大概在10000年左右,从考古学角度来说,这是从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过渡最关键的一环,而新石器时代的一个标准是农业的出现。
麦克尼什在参观仙人洞之后很激动,说这个洞很像他在墨西哥做玉米起源的那个洞穴,他认为稻谷的起源也应该在这样的洞里寻找。
麦克尼什在美国考古圈内是一个闻名的“田野考古狂”,2003年在中美州做考古发掘过程时因车祸遇难,真是做到了为考古事业贡献一生。
回到美国后他就开始四处张罗,筹集经费,组建队伍。搞农业起源自然离不开植物考古学的参与,因此麦克尼什就找到了我的导师皮尔索教授,皮尔索教授向他推荐了我。当麦克尼什得知我是个中国人,异常兴奋,不顾70多岁的高龄,独自一人驱车从美国东海岸的波士顿赶到位于美国中部的密苏里与我见面。当天我们俩在一家酒吧畅谈到很晚,喝光了整整一瓶波旁威士忌,从此也就开始了我们近10年的忘年交。
我当时告诉他,在中国搞合作发掘需要有一套申请和批准程序。麦克尼什当时就邀请我与他一起先去一趟中国办理相关申请手续,于是我们俩在1992年的夏天回到了北京,在得到了国家文物局的许可后,又赶到江西,与江西考古所的考古学家们共同做了40多天的田野调查。麦克尼什走访了四十多个洞穴,最后确定了五个洞作为尝试性发掘。与江西签好协议后,又回到北京向国家文物局递交了正式的申请,后来很快就得到了批准。
这次发掘确实取得了很大的成果,最重要的成果之一就是我通过植物考古学方法找到了距今1万至1.2万年之间的栽培稻谷遗存,同时还找到了1.2万年之前的野生稻遗存。
将中国稻谷种植时间推前到1万年前
根据江西考古发掘获得的成果,我于1998年在英国的Antiquity杂志发表了题为“中国长江中游地区是栽培稻起源地之一”的学术论文,在国内外学术界立刻引起了轰动,因为我把中国的稻谷种植时间推到了1万年前。在江西的考古工作直接帮助我完成了博士论文,也成就了我的第一个学术成果。直到今日,这仍是我做植物考古学工作做得最大的一件事情。
拿到博士学位以后,我申请了美国史密森尼研究院的博士后,这是美国惟一一个由政府资助和管理的文科研究机构,竞争是很激烈的,因为在美国对文科来说,它是最高的学术机构。但因为我申报的课题比较新颖,学术观点又被《科学》杂志报道过,而且引起了不小的争论,这种背景帮助我的申请最终被通过。
1999年,我放弃了美国绿卡回到了国内,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因为在此之前的几年中我几乎年年回国做工作,因此对中国考古学的情况了解得比较清楚。例如,植物考古学在当时基本还是个空白点。植物考古学在我国起步较晚的症结在于缺乏通过考古发掘获取古代植物遗存资料的有效方法,而浮选法是通过考古发掘获取古代植物遗存的最为有效的手段。
因此,在刚刚回国的头几年中我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到传授和推广浮选法上。至今由我参与并指导开展过浮选法的考古遗址已经多达30余处,涉及10余个省份或自治区。
口述:赵志军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张弘
发现背后
我们的发现让中国和世界同步
在江西万年县的发现之前,国内讨论稻谷起源所依据的考古证据是在河姆渡遗址,距今六七千年,后来发现了彭头山遗址,距今八千年左右。而我们的这个成果把中国的稻谷种植大大提前了。世界上其他地区最早栽培作物都是在10000年前后,这与当时的气候变化有关系,有一种理论模式认为,在距今11000年的时候全球发生过一次很显著的气候波动。这次波动导致在西亚、中南美洲和中国同时开始出现了栽培作物。当时,西亚找到了10000年前后的小麦和大麦,中南美洲找到10000年前后的玉米,我们的发现使得中国的稻谷起源时间与其他地区相一致了。
此外,我在农业起源方面提出了一个新的模式,原来认为农业起源是两条线,一个是南方稻种的农业起源,一个是北方以小米为主的旱作农业起源。现在我提出,在岭南地区还有一个以块茎、芋头为主的热带农业起源。
因为华南地区与稻作农业的起源无关,稻作农业是在大约距今6500年前后由北部的江南地区传入的。
由此说明,中国的原始农业不是两个,而应该是三个独立的起源和发展区域,即分布于暖温带落叶阔叶林区的以种植粟和黍两种小米为代表的北方旱作农业区,分布于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区的以种植稻谷为代表的古代稻作农业区,以及分布于过渡性热带林带的以芋等块茎作物为代表的华南块茎作物农业区。
口述:赵志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