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行,凤凰,边城,故乡,沈从文。
一直都把凤凰视作生命中必去的地方。选择乘火车轰隆隆地在地上以奔跑的方式前往那里,虽然比飞机慢太多,但毕竟与在大地上行走的感觉有些许相通,一路上的一景一物至少还能用目光浏览,一天一夜里满含着的期待,不会遭遇短暂起飞落地带来的茫然。
当长途汽车穿过湘西重重叠叠的山峦,已是黄昏。欢腾的流水与人声在车窗外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知道那个我在文字与影像的世界里早已了然的小镇正逐渐靠近。“梦里寻她千百度”,这种感觉就像群山环绕间忽然面对豁然开朗的桃花源,心头始终按捺不住一丝紧张。
秀丽的风雨虹桥,潺潺的沱江流水,安静的吊脚楼群……一次次在印刷品上摩挲过她们的每一处细节,让相见更亲切,如同见到故人,且道一声别来无恙。
举步踏上古镇青湿的石板路,沿着龙阁的街道,融入穿梭往来的人群,我的双眼充满了好奇,脸上漾起笑容,而内心早已欢歌一片了。
选一间临江的客栈住下,对岸就是俊秀的白色万名塔,在这边陲小镇,四面青山阻隔了夏季的炎热与冬季的寒冷,成就了古镇独特的人情氛围,始终给人温暖的感觉。清清的、缓缓的,沱江水就在眼前流淌,往来的小游船轻轻划过。水面上建有对歌台,三两个不知是土家还是苗家的阿妹执着话筒,从清晨唱到深夜,遇到爽朗的游客,就会和她们对歌一曲。或者是时下的流行曲目,或者是土家苗家的山歌,每曲末了总有一个“呦~嘿”作为尾音,这连绵的歌声不经意间成了小镇生活的一部分。
顺着沱江流水的方向坐船去桃花岛,由于雨水少,沱江水位低,水底鹅卵石清晰可见,行至水浅处,船几次搁浅,船家挽起裤腿下水推船,因为不忍,我们也下了船。水刚到腿肚,清而凉,水草柔柔的,行走在沱江里,有点飘摇。回程的时候,岸边早已有成队的黄包车在等候载客人去沈从文墓或是去古镇中心,男人们在河埠的台阶上等,而女人们会在前面向游人热情吆喝。我们决定步行,但忍不住还是向他们问了去沈从文墓如何走,得到了好几个回应,心里暖暖的。
沈从文墓在凤凰镇北听涛山下,指路人说沿着台阶向上再往左即是先生的墓地,拾级而上,我们果然看到了黄永玉题写悼文的石碑:“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再往上,只见一块半人高的不规则五彩石,正面镌刻着先生的两句话:“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背面则是先生妻姊张允和的诔文:“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就只有这些吗?一石一碑,静静地立于山间,毫不张扬。正在犹疑之间,忽然发现,五彩石下端端正正地供着三支香烟,应该是慕名而来者作为香火为先生敬上的吧。先生在此安息,守望着教他认识美、学会思索的流水,与他日日牵挂的故乡再不分离了。我们到达这里,同样也是沿着山水的脉络,看到了小时候调皮的沈从文、年轻时腼腆的沈从文、老来沉稳的沈从文。文字交流,视觉碰撞,终于理解了故乡之于先生的深重意义。
沈从文的乡情,是以《边城》、《萧萧》、《湘行散记》等诸多作品营造而成的一个美好的文化梦境,诗一般的文字,赞美着湘西地区传统的人性美、人情美、风俗美,表达的是对故土持续一生的无限深沉的爱恋。正因为如此,在沈从文的晚年才能完成一部更为沉甸甸的学术著作《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凤凰古城在沈从文的笔下处处荡漾着柔美的情绪,虽然他13岁离开家乡做了士兵,后来辗转南北远离故土,但是湘西情结一直是他的生命底色。一条沱江,满城山色。柔美、清澈、恬静,充满着宽容的生命意味,也成就了沈从文柔和大度的人生。
如今,我们游走于凤凰,这分机缘是沈从文给予的。但是,不管我们一生会有多少次在此停留,都无法属于凤凰,我们这些异乡人,大多闻风而动,追求的是对大师故里的寻访和体验。对于凤凰,我们只是擦肩而过的人,就如同一家酒吧的名字———边客,我们是边城的匆匆过客,第一次的到达只是意味着今后更多的牵挂。归根结底,这凤凰,终究只能是沈从文一个人的凤凰,是他为之牵挂了一生的家乡,是他内心守望了一生的圣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