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喜欢穿裙子,并自称是“女孩”;他想过改变自己,然而越想内心越痛苦。于是,他变成了“她”。今天,我们一起聆听变性人——陈瑜的故事。
讲述人:陈瑜
年龄:23岁
职业:暂无
讲述时间:2006年1月13日
讲述地点:爱思特(中山)医疗整形美容机构
记录人:袁旺
图片拍摄:黎旭升
蓝色:孤独与压抑
我在孤独中度过了童年,没有多少伙伴,也没有多少乐趣,陪伴我的只有爷爷和画画。
爷爷是一名医生,很早就退休了,他常带我去看夕阳,看火车,经常发出夕阳迟暮的感叹。当时,我没有真正体会到夕阳迟暮的滋味,只觉得夕阳很美,但遗憾的是消失太快。同样,火车也是瞬间即逝,转而驶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留给我一片无限的惆怅。
除了跟随爷爷看夕阳,看火车,我几乎不出“闺门”。可是好景不长,我还没有过完我的童年,爷爷就因病去世,永远离开了我。此后,就没有人陪我玩了,我的心都凉了,世界就像一把无形的大锁把我锁住。由于父母是双职工,他们无休止地上班,奶奶也忙于家务,他们根本没时间陪我。我内心的孤寂不知找谁诉说,只能独自一人行走在痛苦的边缘。
爷爷离去后,我与外界的接触更少了,性格越来越内向,内心充满孤独。这时,画画成了我的“必修课”。我喜欢用蓝色、橙色的涂料画画,因为这两种颜色都是沉重的,我能从中找到心灵的寄托和安慰。画中的夕阳是橙色的,失去耀眼的光辉;天空是深蓝的,而且很遥远;再加上几条草,就显得更加孤寂了。家就像凡·高画中的星空,残破、黑暗。
这种孤寂,使我变得更加柔弱,不敢和顽皮的同学一起“闯祸”,也失去男孩子的气魄,同学们总是取笑我。由于经常和女孩子走在一起,很多顽皮同学喊我“娘娘腔”。这个绰号一直伴我成长。
裙子:男生与女生
穿裙子是女人天生的权利,男人穿裙子就是变态。可是,我从小就喜欢穿裙子,不把自己当作男孩,妈妈也喜欢把我打扮成漂亮的小女孩。
印象中,爷爷和妈妈对我穿裙子有不同的看法。记得一个傍晚,我洗澡后,妈妈帮我穿上一套漂亮的裙子,我高兴得到处乱跑,并四处炫耀。当时,爷爷看见了,就笑着问我:“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想也不想就回答:“女孩!你看我的裙子多漂亮。”可紧跟着,我就看到爷爷的脸色变了,但他没有批评我,也赞我漂亮。
事后,妈妈告诉我,爷爷曾找她谈话,责怪她不应把我打扮成女孩子,免得等我长大后别人说笑话。可是,爷爷临终时也不会想到,随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他疼爱的小孙子竟然变成了小孙女。不过,妈妈依然我行我素,把我打扮成女孩子,有时候还这样带我出去玩。妈妈有时候还取笑我:“这么像女孩子,一副娘娘腔,以后准会变性做女人。”当时,我不知道变性是什么,只明白它可以满足我的愿望。
爷爷去世两年后,父亲患上癌症,母亲也离开了这个家,日子过得越来越困难了。随着时间推移,我逐渐分清楚什么是男孩子,什么是女孩子;我拥有男孩子的躯体,可是内心中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女孩子。我常常扪心自问:“我怎么会是男孩子呢?我明明喜欢女孩子的东西呀。一定是他们搞错了。”现实毕竟是现实,我不得不面对世俗的眼光,我怕别人说我是神经病,也怕别人笑话父母亲。于是,我在家里偷偷穿裙子,满足内心的需求。有几次,父亲发现了我这个秘密,他没有严厉责怪我,只要我跟他一起睡。在父亲眼底下,我对裙子可望不可求,内心非常压抑。无奈中,我尝试通过调整心态改变自己,希望自己能朝男孩子方面发展。可是,我失败了,越是想改变自己,内心越是痛苦。
压抑中,我曾想过拿起菜刀,割掉身上“多余”的东西,还一个真实的自我。而就在下刀那一刻,我害怕了,我没有“挥刀自宫”。就这样,我生活在两个世界,内心在不断流血。
抗争:面子与生命
2002年,我19岁。这一年,我走出由男向女转变的第一步,开始服用激素进行自我调节。当看到自己的乳房慢慢长大,皮肤逐渐变得细嫩,生理上不断发生变化,我感到自己还原成真实的自己。这一年,我用女性身份进行工作,但并不顺利。
工作中,我浏览到一个网站,里面有很多变性人或与自己一样痛苦的人,顿时欣喜若狂。在网站里,我找到自己的家,与大家一起诉说内心的苦楚。网站主管,也就是我后来的“干妈”,劝说我要面对现实,不要让自己生活在“囚笼”之中,把自己的内心苦楚告诉父母。
在“自己人”支持下,我向父母“摊牌”——做变性手术。没想到这招来家人的激烈反对,母亲对我说:“如果你做手术,我就死给你看。”父亲更是火冒三丈并扬言:“你去做手术,我就杀了你,当我没生你这个儿子。”知道这一消息的亲戚更是说我父亲生了一个“好儿子”,邻居也对我家指指点点。父母觉得丢尽颜脸,无法抬起头做人,根本不同意我做手术。
在家人的指责中,我选择离家出走,与一个朋友外面租了一间房子。由于没有工作,我和朋友过着清苦的日子,每个星期只有10元伙食费,6元钱用来买米,4元买泡菜。熬过一段清苦的日子后,我内心的苦楚越积越多,面对父母的不理解,我想到了死,“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成全父母。”
一天晚上,留足买安眠药的钱,我花钱整夜喝酒。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买安眠药了结此生,没想到附近的药店竟没得卖。冥冥中,我恢复了理智,回到房子里。朋友要我再次找家人沟通,希望能获得他们的理解。我拨通了家中电话告诉他们,如果这样生活下去,内心的血将会流干,自己将会郁闷而死。奶奶在电话中说:“只要你答应活着,我就支持你。”有了奶奶这句话,父母也同意了,因为他们毕竟不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
事后,奶奶告诉我,朋友在我自杀之前,就曾多次致电奶奶,告诉我的生活情况。随后,奶奶就做父母的思想工作,并劝说父母放弃固执的想法。
我以死相逼,到底伤了家人的心,让他们丢尽颜脸。但我始终认为,面子毕竟比不上生命,“我的生命没有了,他们留着面子又有什么用呢?”面子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手术:曲折与圆梦
父母同意了,并带我到相关部门做检查,结果显示:完全女孩心态。随后,父母同意我做变性手术,并在相关法律手续上签字。
可是事情并不是那么顺利,因为手术费需要几十万元。经过两年多时间的寻找,我终于看到了阳光。2004年8月,上海一家整形机构答应为我免费做手术。由于种种原因,手术并不成功,这家整形机构只替我割掉了男性生殖器官,并没有完成相应的其它手术。可我并不埋怨这家整形机构,因为它已帮我走出新的一步。手术后,我很快就到派出所更换身份证,并在证件上的性别栏填上了“女”字。
有了合法身份,压抑在我心头将近20年的苦楚,一下子消失了。不过,面对不男不女的状况,我有说不出的尴尬。一年后,爱思特美容整形国际机构向我伸出了“橄榄枝”,答应免费为我完成女性生殖器官再造、女性第二性征再造、面部整形、抽脂等10多项手术。
2006年,这是新的一年,我来到爱思特(中山)美容整形国际机构,做进一步修补手术。来到中山,我明白了博爱精神——包容。经历那么多风雨,我可谓历尽了人间苦难。世人从不同的角度来看我,有些人甚至认为我做手术只是为了出名。真的是这样吗?其实内心里,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往后的日子里,我会按照自己设计的人生轨道生活下去,先读书考大学,拓宽自己的知识面。
■采访札记
做个善良人
挣扎一个晚上之后,我终于见到了陈瑜。毕竟第一次采访变性人,对他们分裂的性别取向,说内心话,我是难以接受的。
我曾从网上看过陈瑜的资料,从她的自述《一枝天界遗落的黑色玫瑰》中了解到,陈瑜内心充满忧郁。可是,当我见到陈瑜时,她一副阳光打扮,姣好的脸容,眼神充满活力,性格开朗。除了身材高大,声音还有男性化外,我看不出别的男性特征。如果不是之前知道她的身份,我绝对不会把她当作世俗所认为的“边缘人”。于是,我不禁扪心自问:“这就是忧郁的陈瑜吗?一点也看不出。”
“我是受法律保护的,只不过性别取向不同而已。其实我很健康,不要把我当作病态人看待。”在陈瑜的一番解释后,采访开始了。让别人说伤心事,毕竟是残忍的。但成功接受手术后的陈瑜,说起自身故事心直口快。当然,说到痛处,也会皱起眉头,不过,再也没有当初的忧愁了。可见,手术前后的陈瑜,内心变化有多么大。
陈瑜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做个善良人”——我要生存,我只能这么做,虽然别人看不起我们这类人,但法律保护我们;我们一样可以为社会服务,用自己实际行动帮助别人,用自己的爱去关爱别人。
通过和陈瑜的内心交流,我逐渐接受她的人生价值观。只要不触犯法律,只要不扰乱社会,他们要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难道不可以吗?(袁旺)
相关链接
一个令上帝也感到困惑的问题
“一个上帝的错误,亚当错成了夏娃。随着成长,我的痛苦与日俱增。每个夜晚,我都在偷偷哭泣。一个柔弱的女人灵魂被囚禁在男人的躯体中苦苦挣扎,悲惨的呻吟着。我的灵魂已经深深疲惫了,几乎走到了绝望边缘的我看不到一丝希望。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个抉择,一个是为了自己的快乐,重重打击家人的心灵;另一个是宁愿自己痛苦下去,永远保守自己的这个秘密,装出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不让任何人感受到我内心撕裂的痛,直到我像一支蜡烛一样把自己生命耗尽。”
这是陈瑜自转的一段文字。在看过她的文章和接触过她本人后,怜爱的感觉由然而生。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不但承受着家庭变故的痛苦,还要面对社会和家人的压力。而人前活泼开朗的陈瑜怎么也无法让人想象出她是如何从这些困苦中走出来的。
关于男人和女人在我们这个世界上的历史,《圣经》记述过一个著名的人类起源的故事,上帝用泥土造人,取名亚当,并以亚当的肋骨造其妻夏娃,同置于伊甸园中,后因两人偷吃禁果,被逐出天国。亚当、夏娃下凡后,子子孙孙,繁衍不息,于是有了这个红尘滚滚的大千世界。虽然此说不可信,但由于约定俗成的缘故,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意识到:男性和女性是上天注定的,他们的性别是不可逆转和移位的。
在人类社会有文字历史记载的数千年之后,有人忽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假如上帝和我开了一个致命的玩笑,我本来是男孩,却给我塑造了一个女孩的形象。试问:亚当与夏娃的性别能否互换一下?或者重新做人?
陈瑜从小喜欢女生打扮,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女生。当懂得男女之别、发现男孩和女孩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后,陈瑜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问题,认为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进入中学后,长大的陈瑜行为举止上更像是一个女生了,可此时被囚禁的心找不到倾诉的地方。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无奈地去扮演一个自己不想扮演的角色———男生。但是女性的心理让陈瑜无论言谈举止、生活习惯都和男生格格不入,“小太监”、“娘娘腔”之类外号一直伴随着陈瑜的求学生活。几乎没有一个人正视过她,告诉她“没关系,做回自己”。在静静的夜晚,在忧郁的月光下,陈瑜只能偷偷地流淌出辛酸的眼泪。可是与日俱增的痛苦没有能够让陈瑜感受到同龄人该有的快乐。在绝望中,她曾多次试图用刀伤害自己,但灵魂在说:“瑜瑜,你应该坚强。只有坚强的女人才是美丽的。”
毕业不久,陈瑜便进入了跨国企业的空运部工作。长期的人格分裂让陈瑜倍受煎熬,也学会了坚强。一次偶然的机会,陈瑜结识了一群和她一样的人们,一群开朗的“阿姨”、“姐姐”们。“她们”告诉陈瑜上帝造物弄人,人就该正视自己,就该享受阳光、享受生活。在“她们”的鼓励下,陈瑜向家人坦白了渴望回归真我的想法,迎来的却是家人激烈的反对和亲戚强烈的讽刺。在“阿姨”和“姐姐”们的帮助下,家人最终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记者 汤倩铠)
来源:中山商报 (责任编辑:dihua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