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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奖评新闻
“大洋一号”科考船从2005年4月2日启航,至2006年1月22日回到青岛,完成了中国第一次大洋环球科考,将中国科学家窥测的海洋的视野扩展到了三大洋。《环球》杂志记者全程参与了此次科考活动。
《环球》杂志记者/邱红杰
1月22日,人们在青岛团岛码头欢迎“大洋一号”科考船环球科考凯旋。
“那些白色斑点是什么?是海葵!雪白雪白的随着海水的动荡飘来飘去,煞是好看;当电视(摄像头)抓斗着底的一霎那,海底像炸窝一样,无数的虾飞了起来……”
通过电视屏幕看到这一景象时,大洋协会总工程师、“大洋一号”首席科学家郭世勤兴奋不已。无论是对已届花甲之年的郭世勤,还是对几乎所有的中国海洋科学家来说,如此直接地观察深海热液场区的生物活动,都是第一次。
寻找海底“温泉村”
中国大洋矿产资源开发研究协会麾下的“大洋一号”科考船承担的首次环球科考行程,按照惯用的航次编号被编为DY105-17,表示这是“大洋一号”在“十五”期间的第17次执行大洋科考任务。这个航次中间又分为两个阶段:17A和17B。其中真正具有开创性的对热液硫化物和热液生物的探索,是17A航次。
当人们对海洋投入越来越多的关注时,却发现真实的海洋远比我们过去自以为了解的、甚至我们曾经大胆想像的那个海洋要神秘得多。“大洋一号”此次环球科考探索的主要目标——海底热液活动,就是近些年引发科学界无穷兴趣的海底神秘现象之一。
在各大洋深处存在着地球最为巨大的地质构造,一连串的火山在此起彼伏地喷发,熔融的岩浆从薄弱的海底地壳喷涌而出,在深度约3千米以下海床上形成了长约6万公里海底山脉,那里是新的地壳诞生的地方。它所处的位置常常在各大洋的中央,科学家称之为洋中脊。
上世纪70年代,当载人的深潜器终于到达洋中脊时,目击者被眼前看到的情形惊呆了:许多粗大的“黑烟囱”矗立在海底,浓烈的黑烟滚滚冒出。此后,他们还发现了“白烟囱”、“灰烟囱”,形状千奇百怪。
现在科学家已经知道,那“烟”其实不是烟,而是携带着矿物质的水流。
造成这种现象的一般原因是,洋中脊的剧烈活动形成很多裂缝,海水顺着裂缝渗入地下,遇到地热就被加热至几百摄氏度。热水溶解了地壳岩石中的铁、铜、金、银等金属,随后这些携带着金属矿物的热水又顺着其他裂隙涌出地壳,与外面的冷海水相遇时发生化学反应,形成硫化矿物,这个过程呈现为烟囱状的奇妙景观。
硫化物长年累月地在海底沉积,会形成几千吨至上亿吨的块状矿床。
更让科学家兴奋不已的发现是,虽然烟囱口不停喷出对一般生物而言乃是剧毒的硫化氢气体,然而在喷口附近,却存在着一个生机勃勃的动物世界。
最初来热液喷口附近的科学家,发现了一种白色的管子布满了烟囱表面,管子里生活着一种多毛虫。在此之前,还没有动物被发现可以生活在这样的高温环境中,所以科学家叫它们“庞贝虫”——庞贝是意大利古城,后被火山喷发所淹没。
随着视野的展开,科学家在烟囱口下方看到了如地毯般铺满海底的贻贝,聚集成堆的螃蟹,成片的白色海葵如同是刚下了一场大雪。此外还有蜂群一样铺天盖地的大头虾,像草地一样茂盛的甲壳类动物——藤壶。
在科学家们的眼里,这几乎是一个外星世界。因为此前人们普遍认为,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是依靠光合作用而生存的。正是这一点让科学家在海底热液喷口面前瞠目结舌,在这个没有任何光线能够到达的深海,存在着这样密集的生物群,说明它们可以完全不依赖太阳而生存。曾经根深蒂固的认识,一下子崩溃了。
从1977年至今,各国科学家共在各大洋中脊一带发现了150多个热液区域,每一个热液活动区就像一座毗邻温泉而居的生物村庄。至今,对新的热液区孜孜不倦的寻找仍在继续,对中国科学家而言更是如此,因为在所有已知的热液活动区中,还没有中国科学家的贡献。
“大洋一号”环球之行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取得热液硫化物样品、喷口附近生物样品,努力发现新的热液活动异常,争取发现新的热液活动喷口。
回到新的起点 “大洋一号”环球科考凯旋侧记
太平洋探囊取物
据郭世勤介绍,这是中国的大洋工作者第一次系统地、有计划地进行海底热液硫化物调查。无论是从成因类型还是从存在方式和分布规律方面来说,这都是一种全新的资源。因此对中国的海洋科学家来说,海底硫化物调查是一项全新的任务,既新鲜又陌生。
2005年8月25日,“大洋一号”在墨西哥阿卡普尔科完成休整和补给之后,开始在东太平洋中脊的一个已知热液区的深海取样工作。
9月11日凌晨,“大洋一号”深拖实验室里挤满了人,大家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安装在抓斗上的电视摄像头第一时间传回了来自3000米外海底的信号。操作员小心翼翼地操作着近3吨重的电视抓斗,随着船在动力定位的控制下缓慢移动。电视画面清晰地显示着海底地貌。
“这片岩石看上去像是硫化物!”
“抓!”
电视抓斗的两扇大颌缓缓合拢,大家焦急地等待着。一个半小时后,桔红色的抓斗缓缓升上甲板。郭世勤至今记得当时的情形:“哇!是硫化物!好大一块,两个小伙子都抬不动,足有200多公斤。”
虽然抓斗上装上了摄像头,与过去闭着眼睛在海里乱抓相比,在技术上前进了一大步,但大家对这次能否成功地取得样品,仍然心里没底。因为船的颠簸、大风以及海流的影响,导致抓斗往往并不能如人所愿地停在科学家精心计算出的目标区域。有时想要抓到样品,不仅需要精确定位,还需要点运气。
“大洋一号”环球航行的第一抓就如探囊取物般收获200多公斤样品,让全体调查队员和船员备受鼓舞。此后的约一个多月时间里,“大洋一号”沿洋中脊往来穿梭,开动多种各种设备昼夜工作,又取得这段洋中脊的地形资料和地磁资料,以及大量海底岩石样品。
“大西洋,我们来了!”
满载着丰收的喜悦,“大洋一号”顺风满帆穿过苏伊士运河,停靠在中美洲岛国牙买加的首都金斯敦,为一段全新的航程做最后的准备。
牙买加时间10月10日下午4时许,当“大洋一号”开足马力冲出金斯敦港湾,蔚蓝而浩瀚的大西洋在中国科学家眼前展开时,甲板上一阵欢呼。
有人在喊:“大西洋,我们来了!”这是中国科学家首次到大西洋开展科学考察活动,这一天实现了几代中国海洋人的夙愿。“大洋一号”船上的70名海洋科研工作者、船员,成为第一批实现这一梦想的中国人。
鲜红的国旗迎风猎猎,洁白的“大洋一号”在一片深蓝中劈开巨浪,惊起群群飞鱼呼啦啦掠向远方,几只海豚在海面上跃起落下,划出优雅的弧线,嬉戏船弦左右……大西洋向中国人敞开了它宽阔的怀抱。
“中国科考船终于来到了大西洋,标志着我国对深海资源的探索又向前迈出了一大步,”几位年逾五旬的老科学家遥望大洋深处,难掩兴奋之情。从上世纪70年代末,我国老一代海洋人就提出“查清中国海、进军三大洋”的目标,但在此之前,由于经济实力和技术水平所限,我国对海洋科考的范围仅限于太平洋海域。
“现在我们有能力到大西洋工作,很快还要进入印度洋,体现着综合国力的提升和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郭世勤说。
环球航行,表达着中国要在国际海底区域的资源研究开发中占据一席之地。
如果可以从陆地向大海中漫步,一般走到深度超过3000米的斜坡后,再往下就进了深海海盆。《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确认,这片深海区域面积超过2.5亿平方公里,占据地球近一半的面积。
正是在这一块深邃的海底,蕴藏着丰富的资源。这个事实已经为人所知一个多世纪。随着开采利用变得越来越可行时,人们也逐渐认识到,位于国际水域的这些资源,如果只有几个掌握着雄厚资本和技术的发达国家可以从中获益是不公平的。
1970年,联合国大会通过一项决议,宣布国家管辖范围以外的海床和洋底的资源为“人类的共同继承财产”,任何国家或个人均不得据为己有。《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也于1994年开始生效,同时还根据公约建立了国际海底管理局,以促使各缔约国得以通过该机构组织和控制在国际海底区域的活动,管理区域内资源,并促进和鼓励在国际区域内的海洋科研活动。
现在,随着海底热液活动的备受关注,国际海底管理局正在制定海底热液硫化物的勘探规则。从目前来看,新一轮的以海底资源竞争为主的“蓝色圈地运动”已经开始,各有关国家对热液硫化物、热液生物基因资源的调查力度正逐年加大。
可以预料,新的规则出台之时,这种资源将立刻成为有实力的国家争夺的对象,位于国际海底区域大洋中脊将会被迅速瓜分完毕。中国作为人口多、资源相对缺乏的发展中大国,有必要为国家寻找后备资源,同时也为人类和平利用国际海底资源做出贡献。
然而目前中国还缺乏对海底热液活动区及其资源、环境方面的海上调查积累,对这一课题的研究和了解还远远不够,根本无法提出自己的具有战略意义的潜在资源目标区。西方发达国家取得资料也决不会与人分享,中国要在竞争中扭转不利的局面,维护在国际海底区域的正当权益,只有自己动手取得科考数据。
到了大西洋才有了一种要出远门的感觉。“大洋一号”船长陆会胜说:“为了这次意义非同寻常的航行,我们做了充足的准备,补给了充足的食品、淡水和燃料,检修了设备,掌握了充分的航海天气水文资料,要确保这次科考任务圆满完成。”
同时,大洋协会还想借此航行纪念郑和下西洋600周年,增进我国普通公民的海洋意识,引起国际上对中国海洋科考能力的关注。
生命起源的奥秘
“大洋一号”在大洋腹地航行时,所经过的水域多数都不是航线,所以终日看不到其他的船。由于离岸远,出发时啸聚于船前船后的海鸟都不见了踪影。海水也由于远离陆地缺少营养,少见生命的迹象。
久而久之,波澜壮阔的大洋,在我们眼里成了无边无际的蓝色沙漠,而长104.5米、宽16米、排水量5600吨、能够抵挡12级大风的“大洋一号”,也成了沙漠中的一叶孤舟。日复一日,海平线始终那么遥不可及,站立船头,顿觉宇宙的博大,生命的渺小。
而脚下的海洋,在我们的眼里几乎可以说仍然是一个迷。目前,可深入水下4000米的载人深潜器是极少数国家的奢侈品,几百倍于陆地的巨大水压让海底与人咫尺天涯。人类早已无数次地征服地球之巅,但至今不曾有人涉足过大洋最深处。
此时,可以最大胆地怀疑,我们到底能对地球乃至生命本身有多少了解呢?就像在没有发现热液活动之前,权威的结论断定只有浅海才存在着生命的迹象。一切生命形式都要靠阳光才能存在,没有光合作用,就没有生物圈和食物链。
热液生物的发现改变了这一切,同时也说明,一些我们今天笃信不疑的科学结论,都有可能在未来成为可笑的谬论。
从1979年以来的20多年里,越来越多的热液喷口被发现,而且几乎人类的每一次下潜,都会在热液喷口发现新的物种。在至今已知的367个喷口物种里,70%以上只在一个喷口发现过,这种物种分布状态引人遐想。
在人类发现热液活动后不久,“旅行者”太空飞船从地球出发开始了探索太阳系之旅。它发现,太阳系的火山远比我们过去猜测的要多。
围绕海底火山和外星火山活动而引发的联想已萦绕着科学界20多年。一个最直接的假设就是,既然海底火山活动可以滋养生命,太阳系里的其他火山为什么不可以?
1983年,几位美国生物学家率先提出,地球生命可能并非如过去以为的那样起源于闪电击中温暖的浅海,而是起源于暗无天日的深海热液喷口。而且,如果这样的生命演进在地球上可以发生,那么在太阳系其他具有火山活动和液体水并存的相似环境条件下也可能发生。
如今,这种想法已经在指导人们探索外太空生命。我们更多地了解地球岩浆活动与生命的关系,不仅能增加对我们自己星球的认识,也能打开对太阳系及更加遥远的星体的探索视野。
在此次环球科考中,中国科学家在东太平洋海隆、大西洋中脊、印度洋中脊都获得了数量可观的热液硫化物。这些样品为今后全面开展海底热液硫化物研究,进行各大洋中脊的对比研究奠定了非常好的基础。
本航次采集到的与热液活动有关的虾、螃蟹、海葵、藤壶、多毛虫等生物,是宝贵的研究样本。生物专家还从热液区沉积物、海水中培养、富集了多种微生物,有待于回到陆地后在实验室深入研究。
重新回到了出发点的“大洋一号”的环球旅行其实远没有结束。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一个实验室可能突然有惊人的发现,人们在期待……
配文:
艰难的旅程
人生的第一次总是这么刻骨铭心。第一次出海远洋,让人永生不忘的就是晕船的经历。
尽管在出航之前,经验丰富的老队员们已断然预言,晕船是任何一个初次出海的人都必须品尝的滋味。晕船者还是没有想到“它来得那么快,来得那么直接”,就像歌里唱的一样。
船刚出港时,几个海上“菜鸟”开始为海的博大而欢呼,为跳跃的海豚和飞鱼尖叫,为天际的晚霞而感叹。不久,开始头疼、胸闷、恶心,直到只能躺下。此后,不仅再没有任何吃喝的欲望,时不时还想跑到卫生间呕吐一番。
在我们登船之前,年轻的队员刘欣在上一个航段的几十天里,即便是搬到晃动幅度最小的底舱打地铺睡觉,也得在身边放上一只水桶来应对不时之需。吃了就得吐,好在他还能够坚持吐了还吃。经过金斯敦码头的短暂休整重新启程后,晕船再没有找上这位小伙子,一个海洋工作者就是这么成长起来的。
其实,在老队员们看来,浪高三五米的海况根本就是小菜一碟,用一位老水手的话说就是“跟停在码头上一样”。但对于第一次进入大西洋的中国科学家来说,不明的天气、海流等自然条件都可能给工作带来不可预知的困难。在中国人首次涉足的大西洋、印度洋深处,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困难会在哪个角落里潜伏着,在任何难以预测的时间地点突然爆发。
“唯恐在安全方面出现问题”,自称为后勤部长和安全部长的船长也有自己的担心,这位39岁的年轻船长说,就像每次躲避热带气旋时,都担心会影响调查作业的时间,更担心躲避方案的失败而带来不必要的抗击大风浪。
10月19日,一次7级风就给了初到大西洋的中国人一次小小的考验。当时,桔红色的电视抓斗升出海面,却狂躁不安地与船尾一次次轰然撞击磨擦,像是一个怪物发出刺耳的嘶叫。6个人试图用绳索把抓斗固定住,结果却是被它拉来拽去。
电光火石之间,抓斗一侧6根指头粗的螺丝被齐齐地削断,甲板上易拉罐粗细的护栏弯倒在一边。经过约半个小时的搏斗,抓斗被拖到后甲板时,已经油漆班驳,伤痕累累。
“大洋一号”动力定位系统也在风浪中接受了考验。由GPS定位和发动机多向驱动相结合的定位系统,是海上作业的基础条件之一。只有定位准确并且能够长时间保持位置,才能保证海底的作业能够顺利找到预定目标。
每一次电视抓斗下海取样前后都需要约3个小时,都要求船体一直保持原位。风浪给定位增加了巨大的难度,“大洋一号”的动力系统需要不断地起步停车,再起步再停车,才能把它上下颠簸的5600吨的躯体锁定在一个经纬度的交叉点上。
风浪还给队员带来了麻烦。每个人走路都像是打醉拳,甲板作业的危险系数开始增加,操控设备的准确性却有所降低。剧烈的晃动常常让人没有食欲,头昏恶心,吃不香睡不好,只想找一个稳当的地方呆着。
有一次,28岁的刘长华博士抬着一框样品进入船舱时,沉重的铁门突然关闭,把他的右手中指挤出一条寸许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随队医生张健定期都要为每个科考队员和船员体检,他最担心的有人突然发生超出船上救助条件的急病,而汪洋中的科考船驶到最近的陆地往往也要10天以上。
而在负责船舶航行动力的轮机长邹东眼里,面临的最大困难是部分原装设备的老化问题,因这方面的影响使机械故障率升高,也给工作和保养带来了一定的难度。
果然,在12月下旬航行在印度洋上时,在“大洋一号”刚刚成功躲过一次台风袭击后,已连续运转了260多天的主机二号缸突然拉缸,没有动力是远洋船遇到的最危险的事情。轮机部11条汉子连续两天不眠不休,在轰鸣声中带着满身的油污和汗水工作,当动力最终恢复时,一个个原本孔武有力的机工,眼睛也睁不开,吃饭都端不动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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