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江自然保护区因人类活动，危机重重，但最可怕的不是当地村民……

　　谁在威胁大熊猫的家

　　中国大陆赠送台湾地区一对大熊猫的乳名征集工作1月21日结束，最终结果将在今年的央视春节联欢晚会上公布。全国人民都以极大热情关注这对“宝贝”，却少有人知道，它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之一——甘肃白水江自然保护区正面临着一场深重的危机。人类的活动干扰了区内生态，保护区管理局正试图帮助当地村民摆脱贫困走出困境。然而，最可怕的威胁并不是来自村民，有更强大的毁灭力量存在……

　　管理局PRA调查分析表明乡村存在的问题，按村民投票人/次的多少排列为:

　　1、缺乏经济来源

　　2、除薪柴外没有别的燃料

　　3、供电条件差、或不通电

　　4、交通、通讯不便

　　5、种植、养殖技术缺乏

　　6、野生动物损坏庄稼没有补偿

　　7、教学条件差、学生难以承担高额学费

　　时刻警惕着

　　气候很干燥、竹子开花……2005年，保护区经历一个个危机

　　小雪已经飘了起来，远处更是朦胧。

　　1月18日下午，白水江自然保护区刘家坪观测站。尤洪全再一次登上4层楼高的瞭望塔，从这里可以看得见白水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三分之二的面积。他向四周望了一圈，近处只有自己养的几只没有尾巴的鸡在游荡，远处雾茫茫一片，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他在心里祈祷着:“要下雪了，下了雪就好了。”

　　尤洪全是白水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一名员工，已经在群山之中工作了20多年。现在这个季节，他的工作主要是观测、预防森林火情，让白水江保护区内的大熊猫能够安然过冬。

　　白水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全国55个大熊猫保护区中面积最大的一个，达到2.2万多公顷，处于甘肃省最南部，占据了文县的8个乡镇和武都县的3个乡镇，在这里生活着一百多只野生大熊猫，大约占全国大熊猫数量的10％。2005年6月被国家林业总局专家鉴定为原始状态保存最完整、面积最大、最适合大熊猫生存的保护区。在整个保护区内还生存着珍稀濒危动植物分别为51种、100余种，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生物圈保护区成员之一。

　　从刘家坪瞭望台再往山下走大约十公里，就到了刘家坪保护站，刘家坪保护站是保护区管理局下设的7个站之一。“今年气候很干燥，我非常担心。”老站长胡青亮有些唉声叹气，他的裤腿上还挂着走过森林时粘上的几颗毛刺。今年冬季保护区降水远远少于去年。

　　分管森林防火的管理局副局长、正高级工程师黄华梨更是忧心忡忡:通往刘家坪的路是极为陡峭难行的山路，一旦森林起火，消防车根本开不上来，唯一的方法只有在火还没有变成灾难时控制局面。纷纷扬扬的小雪让黄华梨这次的视察有了一丝笑颜。对于白水江管理局来说，2005年出现了许多年来并不常见的问题，但是一个个似乎都能安然度过。

　　防火的心暂时搁下了，但竹子开花的事情却无法回避。因为从这些年大熊猫发展的历史看，竹子开花往往会和大熊猫数量的减少连在一起。1978年结束的大熊猫考察发现白水江有大熊猫286只，但是因为1984年的竹子开花，开花后竹子干枯死亡，大熊猫缺少食源，到了1988年再一次科考结束时，大熊猫只剩下100多只。“没想到2005年初，白水江保护区内又发现竹子开花的迹象，大熊猫可能面临食物短缺的危机。”

　　2005年5月在铁楼乡发现的4只大熊猫尸体让管理局的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最终专家鉴定为自然死亡，但管理局还是时刻警惕着。在2005年11月底的冬季考察中，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调查箭竹开花面积。调查的结果是开花的竹子面积不大，在开花区域有20到22只大熊猫。专家认为，大熊猫安全过冬应该没有问题。据国家林业总局专家预计，白水江的竹子可以同时供2190多只大熊猫生存，即使把全国的大熊猫放养在这里，也可以维持它们的生计(我国现有大熊猫1000多只)。

　　动物吃了庄稼，谁赔？

　　没相关规定可依，当地政府和管理局都不对村民进行赔偿

　　一只大熊猫挪动肥肥的躯体，把自己的躯体舒服地平摊在麦地中间，张开大嘴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这是一只受伤的大熊猫，它饿坏了。村民们把这只“活宝贝”抬回了家，养了起来，直到伤好才把它放回森林。

　　更有一只跑到了村民的厨房，“揭”开锅盖，饱食了锅里的米饭，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只剩下闻讯而来的村民的苦笑。他们清楚这个“宝贝”可不敢动。

　　1993年，4只大熊猫被猎杀，为了谋取暴利的猎杀者得到了严厉的惩罚，之后再没有出现过猎杀大熊猫的事。

　　村民的枪支被收过两次，最近一次在2003年，一次收掉了700多支。保护区纪检委书记李世仁说，虽然枪被收走了，但是有些商贩经营枪支买卖，要想禁绝很难。

　　2005年，5名当地村民打死了两头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羚牛，分别被判了11年、9年等有期徒刑。

　　“现在判得很重，不敢打。”一名经常打猎的村民说。由于近些年的执法力度增大，打猎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老百姓现在有枪，主要是防范破坏庄稼的野生动物。”李世仁说。

　　野猪破坏了自己多少庄稼，关口村村民张仲德说不清楚，只是说“严重得很”；村民陈原古则说靠林边的地每年损失30％；尹平化的庄稼每年有一半被野生动物糟蹋，其中有2亩干脆没再种，成了荒地；尹进贵计算出自己因野生动物损失粮食大约有1000斤。

　　破坏庄稼“坏蛋”主要是羚牛和野猪，他们还有袭击人的本领，当地发生过多次羚牛抵死黄牛的事。以往村民发现它们破坏庄稼时，鸣枪后，动物会逃走，现在大多数枪支被收走。村民说如果看见是一头野猪，他还敢拿着木棍去赶，如果是一群，则不敢靠近。

　　有一保护区领导曾经笑着对老百姓说:“你们破坏了野生动物的栖息地，现在野生动物来破坏你们的栖息地了。”

　　“野生动物破坏庄稼成了我们和老百姓头疼的问题。”黄华梨说。

　　“我们找保护站，保护站说乡上解决，但是乡上没有这方面的赔偿能力。”村民张仲德说。李世仁说，甘肃省政府还没有颁布赔偿的法令，是当地政府还是由管理局赔偿，都不知道。“没有赔偿的专项资金，我们只能解决一些皮毛，例如村民因为野生动物受伤，我们只能提供局部的救命医药费，至于赔偿毁坏庄稼的损失，我们也没有能力。”他说。

　　每年消耗13万吨柴火

　　保护区居民生活贫困，靠山吃山是他们自祖辈以来维持生存的方法

　　“自古以来，人的活动是导致大熊猫走上灭绝的最重要原因。”白水江管理局总工程师、研究员王洪建说。

　　大熊猫曾经广泛生存在我国华北、华东、华南、西南等地，后来因为人的活动，它们的生存区域缩小，到现在仅剩陕西、甘肃、四川的一小部分地区。

　　白水江在所有的大熊猫保护区中，“人”的问题更显得严峻。仅保护区的实验区就有56000多名群众，分布在文县和武都县两个县的11个乡镇中，如果加上保护区周围群众，人数在11万左右。

　　“这些人祖祖辈辈养成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习惯，很难在20余年中改变(保护区1978年成立，至今28年)。”黄华梨说。

　　据管理局调查，保护区内平均户每年用柴量10吨，保护区有13203户人家，一年要用掉132030吨左右木材。这10吨中间还不包括盗伐贩卖、修建房屋、做家具、农田围栏、棺木等的木材，这些木材都来自于保护区内。

　　武都县盘府乡堎头坪村，村民尹仓富每年取暖和做饭要用掉柴火2万斤左右，这里人口较多户一年都要烧这么多。柴火来自于保护区内的集体林地，相比5年前，林地已经往山上移动了2公里，现在砍柴火一般要走10公里路。集体林占全保护区林业用地的45.05％。

　　区内农户房前屋后都堆着碗口粗细的木料。村民家中做饭的土灶很特别——灶口有一个篮球大小，方便村民将整个锯断的木料直接放入，但是燃烧效率很差。“我们知道砍柴对环境的破坏，但是我们不能吃生的。”一名村民说。

　　据管理局高级工程师、科研科科长杨文云介绍，村民选择生火的木头一般以中等木料为主，太细的村民感觉太麻烦，太粗的又很难搬运。

　　除了做饭，取暖大约占了整个用柴量的4到5成，在阴寒地区，需要一年四季燃烧火塘。并且当地人的习俗是，火堆越旺象征着家族越兴旺，财路兴旺，甚至还与能否找到好女婿、好媳妇有关。修建房屋的木料也来自保护区，3间房屋需要20－25立方米的木料。此外，家具、棺木等也需要木料。“如果不从保护区砍，房子就修不起来。”杨文云认为这是一种乡土文化，单纯说是浪费资源有些片面。

　　据管理局2004年进行的PRA(参与式乡村评估)调查显示，除老弱病残以外，大多数家庭都有过砍伐的行为，这是导致森林资源减少的主要原因。

　　保护区内90％以上为农业人口，人均耕地1.5亩，而且土壤贫瘠，水土流失严重，粮食产量只有100.4千克/亩。保护区人均收入只有680元，低于保护区外居民收入。“老百姓要生活，要取暖、孩子上学、治病。”杨文云说。

　　村民尹仓富以前还将砍下的木头烧成木炭，然后向外面出售，使家过上了较好的生活。后来他的这一买卖被管理局制止。在尹仓富眼里，管理局保护了森林，防止了水土流失，但是砍料要罚款，减少了经济收入。

　　在刘家坪通往县城的唯一的路口，也就是保护站的门前，有一个人工升降杆，专门用来处理被贩卖木材。胡青亮说:“从我们这里出去的木材每年只有3000斤左右，其它的一根木头都不让放出去。这3000斤木头是为在乡镇读书的孩子准备的做饭用的柴火。”

　　黄华梨说:“现在保护区内的群众乱伐木头的行为极为少见。乱伐行为主要发生在保护区工作人员顾及不到的偏僻地方。”

　　当地百姓还靠挖药材(主要是天麻)、野菜增加经济收入。据说有经验的村民，运气好的时候一天可以挖到价值1000元的药材。现在挖药材的人越来越少，因为空手而回的情况越来越多，绝大多数村民认为，与10年前相比，野生药材明显减少。

　　伐木贩卖、打猎、挖药，村民增加经济收入的来源断了之后，只能选择出外打工。尹仓富说:“不出外打工就缺钱。”

　　刘家坪1800多人，出去打工的200多人，几乎所有青壮年都出去了。管理局防火办主任、工程师司文军说，即使是从来都不与外界来往的白马藏族，现在也有50多人到外面打工了。胡青亮站长听说，今年在关口这个地方打工的人回来带来了10多万元人民币，过完年，有更多的人将会跟着出外谋生。

　　保护区的居民认为这里不是一个好地方，区内呈现了人口负增长趋势。黄华梨调查到的情况是，出外打工的姑娘们极少有回来的，大都找到在山外的婆家，这导致当地小伙出现婚姻危机，仅七星沟这几年就出现了30多岁的光棍十多名。现在小伙子们也大都想在外面找媳妇，以便留在外面。

　　“这样会减轻我们的压力，但是也导致我们找民工、背野外考察的东西，更加困难。”黄华梨说。刘家坪保护站请的厨师刚刚辞了职，说明年要去外面打工。

　　帮助村民脱贫

　　大多数村民认为，管理局最大的好处就是为他们免费提供了新树苗

　　“保护大熊猫说到底还是靠当地的老百姓，老百姓不是不知道保护的好处，而是他们要生活、发展，没有其它的办法。”黄华梨说，“所以老百姓怎样想、怎样才能富起来是我们保护大熊猫最根本的问题。”

　　管理局PRA调查分析表明，村民认为乡村存在的主要问题依次为:缺乏经济来源，除薪柴外没有别的燃料，供电条件差、或不通电，种植、养殖技术缺乏等问题。

　　从2005年开始，针对用柴量大，白水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开始了农灶改造的试点，去年总共改造了28户，每户补贴300元左右。刘家坪村任建昌说，以前他家一年要用1万斤左右的柴火，改造灶后，现在需要3000多斤就够了。“这样就能节省老百姓三分之二的时间，老百姓当然愿意。”黄华梨说，管理局的试点就是让老百姓看到改造农灶后的好处，让他们自己改造。碧口保护站正在当地村民中推广电器炒茶，以代替用木炭炒茶。管理局把当地解决能源问题的主要途径定为:营造薪炭林、有选择地利用沼气、改建节柴灶、推广太阳灶等。

　　堎头坪村的村支书说，村里粮食不缺，主要缺乏经济来源。他希望最好是在村子里发展新品种核桃、花椒、果树等，同时他们想发展茶园，不知道是否合适，还想发展药材基地，说主要想种市场需求较大的党参。

　　在走访中，大多数村民认为白水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存在的最大的好处是:为他们免费提供了新树苗。

　　管理局认为当地地形复杂，适宜发展山区立体农业。今后应大力发展以药材、花椒、油桐、柑橘、茶叶、生漆、核桃、木耳、养鱼十大商品为主的多种经营。

　　他们在一些地区的试验已经有了好的起步。2005年，刘家坪村民杨新明栽种了80亩漆树，树苗全部由管理局免费提供，成活率达到98％。今年还没有到种植时间，已经有一名村民主动要求种植500亩，他给胡青亮站长算了一笔账:种植500亩漆树，15年之后，他就可以每天“坐收”30元。

　　“我们的社区建设才开始两三年时间，改变老百姓的贫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至今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黄华梨说。

　　村民不是毁灭者

　　由于牵涉一些人的利益，管理局对金矿的大面积开采最为恐惧

　　一名村民曾经质问杨文云:“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都用柴，但是植被很好，你们天天用电，你们有没有破坏森林？”

　　黄华梨这几天一直在念叨:“如果森林被破坏了，要几百万年才能恢复！”他说，现在的保护区如果放开来开采，用不了几年什么都没有了，大熊猫当然也就消失了。

　　管理局纪检委书记李世仁直接说:“老百姓跟我们没有什么大的冲突，我们的阻力来自于当地的一些政府部门的个别人。”

　　白水江保护区内有着丰富的金矿、煤矿，这让很多人眼红。据不完全统计，1992年到1995年让水河(白水江自然保护区内一条河流)流域有采金矿井272个，几乎所有的滩涂被开掘，仅这些矿井需要的木材就达到2万多立方米，全部来自于保护区。

　　1994年，强令关闭了一些金矿，但到了1995年3月，金矿从26个一下子增加到64个，在再一次的关闭之后，据《甘肃日报》报道，“一些外地、当地及部分单位的人员又重返让水河”。直到1997年，经过各方面的努力，让水河采金风潮才告一段落。管理局纪检委书记李世仁说:“采金的直接结果是，让水河流域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娃娃鱼绝迹了。”

　　“采金富了一批商人与个别当地政府的工作人员，老百姓洗金子，一天还是二三十块钱。”有关领导说。

　　在2002年左右，当地某政府部门官员召集了一些国内媒体，说白水江国家级保护区管理局阻碍了当地经济的发展，当即受到一些媒体和百姓的质疑，最后不了了之。

　　据有关人员介绍，文县现在乱挖乱采主要在碧口这个地方，有十几家，但是只属于保护区周围，不属于保护区管辖。在保护区内也有极个别的个人淘金者，他们用传统工艺洗金，对大熊猫栖息的影响比较小，但是对整个管理局的工作、对村民影响很坏。除了金矿，在保护区内其它矿的开采也是时隐时现。2005年管理局公检法系统就炸掉了好几个非法矿。5月份在明布沟又炸了一个煤矿。但是这些大都是当地村民自发开采的小矿，对保护区影响最大的还属于金矿的大面积开采。

　　“现在有势头、有所抬头！”李世仁说。去年已经有人进入保护区，进行金矿采挖的前期工作，据说这几天可能会有所行动，这让管理局十分警惕。

　　今年初，当地政府有关部门就在保护区内开金矿一事再次与管理局协商，管理局表示一切将按照法律法规办事。后来在上级有关部门的主持下再次商讨，管理局领导明确表示不同意在保护区内开矿。

　　《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资源法》第二十条规定:非经国务院授权的有关主管部门同意，不得在下列地区开采矿产资源，其中包括国家划定的自然保护区。李世仁表示:“管理局将严格按照法令的规定处理相关事务！”

　　能否制止开采？“要看事态的发展！”管理局领导心里也没有一个数。

　　A17－A18版　采写:本报记者　王鹏

　　图:

　　大熊猫栖息地示意图

　　我国的野生大熊猫分布在由南向北包括凉山、大小相岭、岷山、秦岭南坡等5个山地。直属于国家林业总局的大熊猫保护区总共有三个，为四川卧龙、陕西佛坪和甘肃白水江保护区。卧龙地区主要研究大熊猫的繁殖、佛坪为野外监测、白水江定为社区管理示范区域。

　　(图中绿色区域为大熊猫栖息地)

　　制图/吴山

　　“靠山吃山”，保护区内村民的柴火及房屋所用木料全部取自保护区山林。CFP供图

　　大量垃圾被倒入流经保护区的白龙江，江水遭到污染。 CFP供图